木兰花开(15)

被温柔包裹住的手指却还是被狠狠地握了下。

“真的,我只是……只是说了句……说了句……”

“你只是很慨叹地说了句:这什么世道啊,官家有钱吃酒,小老百姓却连酒沫子都尝不到!”笑声很无奈。

……为着官大人们卖命,却连喝杯清酒的小钱都掏不出,抱怨几句本无可厚非,但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英俊到没天理的人说这话时却是在茶馆里。结果,也不知是如何流传的,不过三两日,坊间小道消息里,此“关”替代了彼“官”,此“家”成了“相国”,而吃酒的下一句则成了“搂抱着小少年大摇大摆去戏园子听戏唱曲”!

……流言最盛那几日,同殿之臣很善解人意地对着他微笑,虽什么也没有说,但那种眼神目光……不提也罢!

“……大爷,咱们打个商量吧!”

“商量什么?”

“你将跟在我后头的人都撤了,把那几份雇钱给我,我定时给你写我的生活折子——如何?”绝对的第一手内幕,远远比派人偷偷跟着揣摩自己好多了。

话音刚落,低低的笑声便响了起来。

“好啊,我以后每月给你十两银子,你每月来这里给我看一眼,如何?”

明明是开着玩笑,笑声里的期盼却连他都听着想哭。

笑声悄悄落了,被温柔地握着的手,却压抑不了地轻轻颤抖起来。

……十年,他与他,从不曾如此地相处过,如此地说着话,如此地……接近着。

十年啊,十年。

“小飞。”

他轻轻应一声。

“你……”叹息,却似是笑,很淡很淡的笑,却更似哭泣,痛到了极点的很痛很痛的哭泣,“你这些日子……辛苦了。”

眼,狠狠地用力一合。

“我知道……我知道……”微微颤抖的手掌,却稳稳地将那微凉的手指紧紧扣在掌心,“我……”话,却总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心中的爱恋不泄露在话语里。

一泄,便再也止不住。

闭眸,狠劲咬紧牙关。

“大爷。”他轻轻喊那个咬牙微颤的人,“关于海宁海堤修筑的事,你都清楚了?”

……

“清楚了。”沉默了好久,文雅斯文至极的声音平静地道:“你确定那个唐顺潮可以成事?”

“他——十几年前,未曾考中功名前,曾是我爹爹的一名管事,老家就在海宁城。”

“飞……”紧握的手震了下,“早在十年前,你已经在布置——江浙了?”

“呵呵,大爷,你抬举了,我哪里有那样的远见?”轻轻却得意地笑一声,“想当年我关家钱庄商铺遍布九州,江浙本就是其中之一。如今虽然钱庄商铺不再,但安插一两个人去那里重新游山玩水一番,还是很轻松的。”

他毕竟非朝中人,想瞒过某些人的耳目还是不费多少力气的。

“那日和二皇子进京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一件。”顿了下,相握的手松了松。

“江浙巡抚即将告病还乡?”

“你知道了。”

“我派人偷偷送了那老匹夫十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我自然知道。”他很心疼地咬牙,哼一声,“亏得二皇子将那老匹夫看作是心腹,到头来却还不是为了钱财卖主求荣的主儿?”

“那他告老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你会不知道?”哼一声,黑暗中的一双眼异常的精光熠熠,“江浙由知县至府台,由县尉至总兵将领,大大小小的三百多名官员,如今只怕有十之七八已经掌握在大爷您手心中了吧?”

至于那些非要固执地和二皇子死死绑在一起的蚂蚱们,只等着海宁入冬第一潮,由那个称病的巡抚老匹夫带着去巡视海堤修筑进程时,只需一个小小的决口,已足够送他们葬身大海狂潮中了。

“二皇子没有怀疑唐顺潮吗?”

“唐顺潮送我的那十万两银票,你以为哪里来的?”没好气地再哼了声,“好啦,大爷,我知道瞒不过你,二皇子经由唐顺潮交到我飞爷手中的,一共是十四万三千两!我只不过取了不过三成的花红。”

“而后飞爷再倒贴上一万七千两,又偷偷送回了唐顺潮手中?”

“你以为忠心耿耿的人便不需要养家糊口了么?”

唐顺潮毛遂自荐地总揽下海堤修筑事宜,不料非但未尽职责,却出现疏漏导致海堤决口……更将承担起数十朝廷官员丢掉性命之责,这失职之罪可不是说着玩的!到时候怎么办?虽然于天朝大大的有功,但总是龌龊事,哪里可以正大光明的嘉奖?那如何办?只好官职也随着海潮去了,从此后隐姓埋名江海度余生!

而这,就是朝堂。

“小飞!”抱握的手,紧紧地握住,“这本是我的分内事,却总是——”

“大爷,你说笑够了没有?”没好气地将手一摔,却无论如何也摔不掉那热热的掌握,他不由恼道:“你在同我玩心机?我很累,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

“小飞,道歉。”一直温和的斯文声音冷下来。

“……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恨恨吐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有点口不择言,只得低头认错,“我知道大爷你的心思,可你总是这么夸奖这么感激的口气,我实在是心里不安,怕睡得不安生啊。”

“我这不是在涌泉相报飞爷的滴水之恩么。”声音依然冷冷的,大掌,狠狠一握。

“哎哟!”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啊!呼声痛,飞爷立刻开始讨好地笑:“我那不是随口说的嘛!扶风也太——”

不对,酒楼掌柜才不是他的人……

叹口气,实在是累了,不想再说什么。

“扶风不一直是你飞爷的管事么。”即便不再是关家钱庄商铺的总账房,经由“飞爷”之手的所有钱财,还一直靠的是那一个看似普通的酒楼掌柜打理,否则,他的小飞哪里可以那么轻松地躲在将军府里作威作福?“你还是不肯放他来为天朝——”

“原来还真的是清明告诉大爷您最后一句话了啊。”他似是没听到他那一句惋惜,只有些失望地叹口气道,“大爷,你犹豫什么啊?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江浙,好不容易才将政权兵权暗中掌握了七七八八,只差这最后的……”

“我只是不想……”相握的手,再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我只是不想你,我的飞儿,本应该要爱着宠着拥在怀里的人儿,却为了我,沾染那世间的肮脏、龌龊;我,本该是站在你面前为你挡风遮雨撑起一片天空的人,却让你站在了我的面前,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我,只是,想要好好爱你,只好好地爱你,我的飞儿。

……我的,飞儿。 第六章 情影重重 暗色的夜里,他与他,突然都说不出话来。

“……文哥。”沉默了好久,被紧紧包握住的手指,轻轻舒展,慢慢地与那颤抖的大掌十指交缠,轻轻地相扣,“我出生的时候,你,是第一个抱起我的人吧。”

“是。”相扣交缠的手指,轻轻伏到沉稳跳动的心口,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抱覆住,不留一丝的空隙,“那年,我,父亲,母亲,还有三叔一家,去郊外骑马踏春,结果突然下起了大雨……”

……一大堆家人侍从热热闹闹地挤进了山坡上的小小土地庙……却突然有数十地蒙面刺客冲了进来……三婶婶有喜八月未到临盆,却竟是刺客掠杀的主要目标……一番苦斗,尚幼的他抓着母亲三婶躲到神像之后……三婶受惊过多,竟意外临盆……那小小的一身血色的婴儿,他紧紧搂在了怀中……刺客用尽全力刺向婴儿的一剑,被他咬牙转身拿背截住……

“爹爹告诉我,那一剑,刺伤了文哥的心肺,足足让文哥挣扎了数月才清醒过来。”

从此,他的文哥,再不能同弟弟们一同习武挥剑,骑马射猎。每到秋冬,总要禁锢于狭小的室内,苦涩汤药灌用不尽,昂然身躯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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