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20)

“飞……小飞,怎么了?”关文岳从榻上迅速地探过身来,而后猛吸一口气。

“大爷,您虽性命无碍,却总是重伤在身,麻烦您小心一些罢。”叹口气,等那阵眼晕耳鸣消减了,关飞回头,勉强地一笑,细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的血色。

“你上来,脚踏太凉。”关文岳望着他苍白的脸,心如针扎。修长的手不容拒绝地伸出去,“快点,我真的动不得,你不要让我为难。”

……可是这样我很为难啊!

忆起刚才那位二皇子令人作呕的暧昧嘿嘿冷笑,他就忍不住寒毛倒竖。

但关大老爷的手便一直在他眼前固执伸着,慢慢有点颤抖起来——

他唉一声,莫可奈何地抬手迎上去,顺着力道跌坐在卧榻的一角。

“今日多亏了你,小飞。”

“大爷,我又不是那位皇二爷,您同我怎么也这么客气?”他仓促笑一声,不去看那一双总是斯文的、文雅的、温柔的眼,只盯着他隐隐渗出血迹的前胸,手,颤了下。

“本想今日给他一个下马威,结果却反过来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关文岳苦笑一声,又柔声道:“不妨事,只是伤到了肩窝,没有动到筋骨血脉,将养几天便没事了。你……不要难过。”

“……我难过做什么?”赌气似的哼一声,手,却还是抵不过心底的意志,慢慢伸出手轻轻触上那血迹处,又闪电般地缩回,深怕碰痛了他。顿了片刻,咬牙,依旧不肯抬头去望他双眼,手再次伸出去,轻轻去解他内裳衣襟上的盘扣。

关文岳轻轻叹一声,知他不亲眼看过绝不会放心,便不动,任他动作。

手,明明不颤,稳得很,却是一颗盘扣也解不开。指尖触到,未曾动作,却滑开。咬牙再试,是如此,再咬牙,却依然是如此。

细白的面庞上,毫无表情,他只一声不吭地试了又试,固执地不肯放弃。

“小飞——”关文岳双眼酸涩,几乎快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手,试探地去握在自己胸前忙碌的那无力的手指,却被狠狠地摔开。

用力撑大的眼,有些恼火地四处巡梭,而后探身从一旁的小几上抓过剪刀,只用力地由下往上利索地一剪,管它什么绸缎绫罗什么该死的盘扣,统统都给他滚开!

将剪刀往地上狠狠地一丢,丁冬声响里,将那开了的衣襟往旁轻轻一拉。

渗血的布巾,由左肩斜到右腰环绕着,一层层地包裹着他左肩窝的伤口。

他静静看着,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

细白的面庞上,依然毫无任何的表情。

“小飞。”关文岳试探地喊一声。

他似是受了惊吓,猛抬头看他一眼,而后站起来,径自笔直地走到屋角的柜子前,伸手打开,细细翻检,终于拿出了一件软软的旧内裳,合好柜子,再笔直地走了回来。

“小飞,不用了,等一下小厮来了再——”

他看也不看他,跪坐到他身边,先小心地褪去他右手的衣袖,再直起身轻轻将衣服往左掀。

“小飞!”

恼怒的眸,终于瞪了他一眼。

关文岳叹息地合上眼,随他去了。

衣裳,小心地褪到左手腕上,而后顿了住。

他轻轻睁开眼,叹一声,伸手,轻轻抹去那细白的面庞上再次滑落的泪。

左手臂膀靠近肩胛处,鲜红的一个“飞”字,似是展翅的凤凰,牢牢地烙印在同他的飞儿肩膀上那两个红印一样的地方。

怔怔看着那如同浴火凤凰一样的“飞”,抓紧衣裳的手猛地一挥,将与自己抹泪的手狠狠打落,而后继续刚才的动作,将被他剪坏的内裳脱下随手一丢,拿起从柜子中挑出来的重新与他换上,动作轻柔小心翼翼,速度却快了许多,扣起衣襟盘扣的动作更是一气呵成,只短短一个呼吸间,便完全与他换好了衣裳。

“小飞,你听我说——”

从卧榻上下来,将慌乱拉扯他的手再次狠狠地一摔,转身,这一次,笔直地走向了房门。

“小飞!”

关文岳忍着疼痛从卧榻上狼狈地追下来,但哪里比得上会轻功的关飞,等他咬牙勉强奔到门口,除了冷冷的风,寂落的院子里,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冷冷的风,吹过他的眼,带着阵阵的薄寒,掠走了他眼中的湿意。

原来,冬,已经到了。

便似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净了一般,做什么,都懒洋洋的,没有一点的兴趣,更没有一点的劲头,阿沈那里不想回去,扶风的酒楼也不想去,整日待在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将军府里,却还是没有一点的兴致,甚至连同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尖脸斗嘴的兴趣也没有了。

偶尔的夜晚,拿起一柄从将军大人的兵器库里拽出来的匕首,狠狠地在从七先生那里抢来的一块檀香木上戳戳戳!

只当练习练习他从来不拿手的暗器好了。

反正,他不想去想那个人,那个比他还疯狂的男人!

但,他虽然可以阻止自己去想那个男人,却阻止不了那个男人来想他……好吧,是来找他——美名其曰陪同三弟三弟媳来二弟府邸做客。

做客?

哼,那就“做客”好啦!

瞅准空子,趁着无人注意,他目不斜视地当着某人的面,大摇大摆地出了花厅,在大大的园子里闲逛一番,然后遇到了那个到处溜马、说话尖酸刻薄、爱吃桂花糖的又黑又瘦的小尖脸,顺便就又兴趣缺缺地斗了几句嘴。

结果,事实证明,他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管家老爷,论口才,确实不是那个说话尖酸刻薄、爱吃桂花糖、又黑又瘦的小尖脸的对手,只几句话,便有些狼狈地败下阵来——是关老三重色轻友做了那个油滑轻浮的女人的靠山,他才满心恼火地败下阵来的行不行?

迟早有一天,这个说话尖酸刻薄最爱戳人痛脚的小尖脸会吃亏在耍嘴皮子上!

……结果,事实证明,偶尔他玉树临风的管家老爷也很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的。

只一个转身,那个说话尖酸刻薄、爱吃桂花糖的又黑又瘦的小尖脸就真的因为嘴皮子太过利索而遭到了报应。

今日一起来铜狮大将军府做客的,还有身份高贵的一位小娇娃。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不就是一匹劣等小马,小娇娃想要就痛痛快快给她好了嘛,偏偏这时候耍嘴皮子做什么?!

虽然平日里真的很讨厌这个说话尖酸刻薄、爱吃桂花糖的又黑又瘦的小尖脸,但还是蛮喜欢同她斗斗嘴开开玩笑的,所以一见小娇娃蛮横地挥鞭子抽上了小尖脸本就同他亲亲娘子一样地算是毁了容、已经够普通的脸蛋,他立刻忍不住地想上去维护那小尖脸一下。

“不要去!”

胳膊,被人紧紧地握住。

他恼火地回头。

“随她去。”斯文的、文雅的一双眼很平静地望着他,慢慢摇头,“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已经隐忍了十余年,为了这个有着一双斯文的、文雅的眼的男人隐忍了十余年。

平静的心里,突然就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大火熊熊,甚至连他自己,都诧异不已。

他放弃所有,身份、家产、自由、名声、幸福、快乐……只为了这个男人。

他尝尽了所有,孤单、寂寞、失败、伤心、苦涩、痛苦……只为了这个男人。

放弃了所有的他,尝尽了所有的他,只为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却淡淡地告诉他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如何的不懂得?

可是,他就是……羡慕啊……羡慕着这个说话尖酸刻薄、爱吃桂花糖的又黑又瘦的小尖脸,羡慕着她的率性而为,羡慕着她的我行我素,羡慕着她的只肯为自己着想的自私自利,羡慕着她的安稳平静无忧……羡慕着……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的人,为什么,他却不能拥有如此简简单单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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