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73)

她合眸,并不接那书折,深深吸气,努力压制那刺骨心痛。

“你现在终于知他十多年前得知你遇刺之事时的心痛了罢。”女子一叹,将书折硬塞到她手中,而后,转身,慢慢向着高高的殿门走去,轻轻笑,“居了十年,是了十年,而今,我终于可以再是我,而今,我终于可以去过我想要的生活。”

回头,望着那颤抖不已的女子,女子笑,泪,已染满面。

“你从不欠我,从不欠我啊……姐姐。”

姐姐。

她猛然睁开流泪的眸,空荡荡的殿宇之中,却,只有她。

“……小妹……”

她蓦地蹲坐地上,十余年来,第一次,号啕大哭。

第十章 但为君故(下) 轻轻坐在床沿,她小心地将乌黑的药汁吹凉,然后一匙一匙地喂给那半倚床头的男人。

男人,毫不犹豫地咽下那苦涩难当的药汁,竟是眉头舒展,似乎在尝着甜甜的蜜水一般,神情轻松,笑微微地凝着她,放在被上的手却紧紧拳起,手指,竟仍在微微颤抖。

她心中一痛,眼睛酸涩得几乎快要睁不开,却勉强硬睁得圆圆大大,不肯眨落出一颗泪来。

她已经哭过一次,生平第一次那么那么用力地哭过了,再哭,却是连她自己都要笑话自己了。

“有什么难为情的?”男人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喝完药汁,推开她又送到嘴边要他漱口的清水,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我的珍珠儿即便梨花带雨,却也是美丽得天下无双。”

她心中一恼,想抽回自己的手,男人却握得死紧,说什么也不放开。她本想开口,但手指感觉着那男人一直不停的颤抖,不由暗暗叹一口气,便随他去了。

那热烫,似沸腾的火焰,从她的手一直凶猛地蹿进她的心底,她一震,满眼的酸涩再也隐忍不住,滴滴的泪水似是三月的春雨,绵绵地流,再也不止。

十年啊。

“珍珠儿,莫哭啦。”

热热的手,有些笨拙地抚上她的眼,哑哑地叹,却更让她忍不住心酸,更抑不住泪流。

“珍珠,珍珠!”

那男人猛地将她扯进胸怀,紧紧地、紧紧地用力抱住,那力道,似乎要将她揉碎,似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躯,再也不分开。

“我后悔了,我其实十年前就后悔了啊!”哑哑地叹,似是哭,更似是扯破灵魂的嘶吼,从她的耳边,如滚雷咋起,“我真的后悔了啊!我根本不想要我的珍珠儿离开我一时一刻一瞬一弹指!我只想要我的珍珠儿在我身边!管他为君之道,管他朝堂争斗,管他——”

咬牙的嘶吼却被一只暖暖的手轻轻捂了住。

他抬眼,望向那依然梨花带雨的美丽女子。

“都过去啦,再也不要提。”梨花带雨的美丽女子,朝着他微微摇首,微微地笑,“什么也不许说啦!该说的,该知道的,该……我们什么也不要再提,以前的,过就过去了,再也不许提。”

“珍珠儿……”

“都是那时我们太年轻,都是那时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如果我的你的心事都说明白说清楚了,我们——”她突然笑一声,“我在做什么啊,明明刚说过再也不许提的。”

“珍珠儿。”黑眸波光流转,直勾勾看着她,像竭力压制满腔的情绪,而后终于缓缓地笑起来,他哑哑而笑,“好,什么也不再提,从此后,我们便好好地过日子,其他,什么也不许提。”

热热的手,再次很笨拙地抹上那美丽的圆圆大眼,男人叹息似的笑啊笑。

两个人抱在一起,便似是有了天有了地,什么也不再需要。

她深深吸口气,沉默好久,才轻轻推开他一些距离,却立刻又被他紧紧地抱回去,一丝空隙也不留。

“我召回了我爹娘我哥哥。”沉默了刻,她随他去了,只轻轻道,“我知你……知你十年来一直不肯为我爹娘兄长昭雪,只是想着一切要我来,要我堂堂正正地亲自来……”

他不语,只将她拥搂得更用力。

“我其实一直知你心思……却、却……”泪,又要流下来,她却沙哑一笑,反手轻轻拥住他,那消瘦的肩背却让她心如刀刺,“刚才小妹骂我啦……我只想着自己如何,却自私地忘了你、忘了小妹、忘了爹娘兄长……”

他轻轻吻上她额头的发,闭上了热热的双眼。

“……君德。”再沉默了下,她艰难地从他紧搂的怀里掏出那本厚厚的书折,摸索着放在他的枕边,“这书折我也看过了……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这就够啦。我其实并不要——你先听我说。”

伸手,重新捂住男人的嘴唇,她仰首,凝着眼前的男人乌黑的眸子,轻轻一声笑,“我……妹子都告诉我啦。”那两字,她唤得心中一痛,却是又含起美丽的笑容来,凝着那近在眼前的男人,继续轻轻地道,“我什么也不想了,我已安安静静平平淡淡过了这十余年,其实以前的……都不再想着了。那时我只是想替你分担,从来不曾真有过什么野心妄想——你不要说话,我都知道你的心思。”

男人便什么也不做,只将额头抵上她的,静静听她说。

“我其实是很自私的一个人,从不曾有什么雄心壮志。这天下,其实便是你们男人们的,身为女子,或许便是如我妹子所说的那般,有一口饭可以果腹,有一件衫可以暖体,有一寸地可以栖身,有一片自由的天地可以任我来去……这已足够……”

若那书折真的诏告天下,这好不容易才辛苦得来的太平盛世,只怕,将再生波澜。

尚君德轻轻搂着这圆润美丽如同珍珠一般的女子,什么也没有说,只将额头抵得更紧了十分。

“你更知,其实这也是我从小的志愿啊……所以啊,以后千万不要再……再拿自己的身子出气。”

手,怜惜地抚上他那已遮掩不住的点点银丝,她只觉得心痛得不能呼吸。

“你对我的好,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这次……想方设法要我回来,我也明白你……只是,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会……做傻事……要爱惜自己。”

尚君德颤颤呼出一口气,身躯微微紧绷,将怀间的女子抱得更紧,心中如遭刀割。

“珍珠儿,你……还要……是不是?”

那“离开”两字,却如何也讲说不出来。

“傻瓜……”

她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轻灵,如同烂漫的春光,跳跃,旋舞,轻盈飞翔而过,似泉水将他心底的阴霾苦痛一扫而净——他立刻将她推开一点点的距离,紧张地盯着那灿烂的笑容,屏住呼吸。

“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聚在了一起,我哪里、哪里……”

他期待的神情让她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手,慢慢抚上他消瘦的面颊,她笑,却又想哭。

“珍珠儿……你的意思是、是——”

她神色柔软,轻轻点头,他的大喜过望,让她心涩得不能呼吸,只一直一直轻轻地点头。

手,被用力地握住,男人凝着她,一声叹息,慢慢地俯首,轻轻吻上她的软唇,如是天下最最心爱的珍宝,温柔纠缠,缠缠绵绵。

她呢喃一声,在那似火焰一般慢慢燃起的无边柔情里,回凝着那脉脉流动的情意,轻轻合上了如水的明眸。

那厚厚的书折,也不知被谁推挤,无声地落下地来,半瘫半掩,露出几行时断时续的字迹——

天朝……盛世……珍珠功不可没……帝后共治天下……女子参与科考……设女官……

层层的纬帐无声落下,繁杂纷复的凡尘世间被摒除在外,或许还有许多的困难,无数的难题,或许还有不少的烦恼,不尽的忧虑,但这一刻,这只容得下他与她的小小世界,卸下一切的伪装,一切,情意脉脉,唯心而已。

番 外 君者,谁为?

圆润的身躯,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甚至连盈盈笑意,也是圆圆,圆到了极致的美丽,美丽到了极致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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