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心曲(七连环系列)(6)

春天的花园中,繁花似锦。

一抹浪迹天涯的独行人影,渐渐融在了如画的景中……

春,来了。

伍自行,沅水人氏。十二丧母,二十失父。因所居之地遭水害,流于南京,以代写书信为生。后入聂府南京布庄,先为卖布小厮,再因精于账项被启用为账房先生,至六月前入聂府时止。

生性沉默,不善言辞,不善交际。

现年二十四岁。

简简单单的字句,简简单单的过往身世。

清清楚楚地由射月口中吐出来。

聂箸文斜倚榻上,双手环胸,俊朗的脸上平平淡淡的,闻后毫无表情,只一径地沉吟不语。

“爷,就这些。”合上书信,射月静候主子回神。自小便跟在二少身边,对二少神态表情早已摸了个清楚,他知主子此时正在思考。

“喔。”轻应了一声,挑挑浓眉,幽深的黑眸里流光泛动。

“爷,还有什么要再查一下的吗?”聂府消息网遍布中原,查一个人身世来历易如反掌。只是,这次却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们竟无法查出伍自行二十岁之前的任何踪迹!

丧母失父,也只是入聂府南京布庄时伍自行自己的说辞。

其他,均被一场洪水淹没了痕迹。

“自行在南京布庄时从无与仆人交往过?”

“是。伍先生自言无亲无友,加上生性淡漠,他除了埋头打理布庄账务外,从不外出。与上门主顾所谈也仅限于布匹与些许寒暄之语,从不言及其他。”再瞧一眼书信,又道:“啊,王幼统掌柜还讲,伍先生在布庄三年,从没写过什么书信,会过什么朋友乡人。对人俱是客气而疏离。”淡然的性子跟现在一模一样,整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王掌柜怎样评价他的?”

“哦,王掌柜对伍先生的评价和上次他推荐伍先生时的说辞一样。”

十分精熟于布匹事项,眼力极好,对各地布棉了如指掌。甚至,对其他各家布商的为人处事也知之甚详,极易掌握他人心理。

只是,身怀大才,却从不显露,只隐身暗处,一点一点地、不招人注意地谨慎施展经商才华。

“依你看,自行是什么样子的人?”聂箸文侧首笑问从小到大的贴心兄弟。

“好人埃”射月不加思索地回答,“他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有礼有仪,从不摆架子。”只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总觉他是一个蜡人,因为没有常人的喜怒哀乐,好似带着面具一般。

“他很有大量,心胸宽广,布庄中当初很有人对他不服气,当面讲的话很难听,说他年纪轻轻,空有纸上谈兵的嘴上功夫,不一定能撑起布庄的大局。可伍先生听后却只笑笑不语,根本没恼。后来事实证明,伍先生确有管理布庄之能。那些人前去道歉,伍先生反过来还劝他们不必记挂在心,要多帮他哩!”难得的雅量,为他搏得一片赞许及仰慕。

“哦。”聂箸文一笑,轻轻带过这个话题,“朝阳可曾有信传来过?”自他遇袭后,大哥便将他的贴身护卫暗中调派出府,探访自己遇袭背后及聂府布庄滞货风潮一事。

“昨夜大哥曾飞鸽传书,”朝阳与射月也是亲生兄弟,自幼便在聂府长大,“说是顺那些黑衣人所留踪迹追到了苏州一带,只是黑衣人甚是行踪诡秘,到了苏州便失了踪影,后来大哥再三察访,竟在杭州一荒山中找到了黑衣人们的尸首!”

显然是被人灭口。

“可曾找出什么?”

“一无所获。”摇摇头,射月有些挫败,“就连咱们暗处的消息网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来。”

“解药呢?”

“大哥顺路去了黑山,拜访了黑山二当家,据黑二当家推算,爷所中之毒乃苗岭红花,毒性甚烈,亏得中毒当时便已逼出大半,不然怕是性命不保。黑二当家已配制了解药,大概不用几天便能送过来。”黑山能人奇士众之又众,黑大当家更是人中之龙,与聂氏兄弟乃挚交好友。

此次聂箸文遇袭,黑山便曾派人前来探访,只是黑山这一两年因有大事变故,众位当家俱留守山内,无法分身相助。

“哦。”淡淡应一声,聂箸文不再言语。

射月便也肃站一旁,静候主子吩咐。

很是显然,他遇袭一事同布庄滞货风潮两者互有牵连。

打从聂氏布庄开始茁壮之时,因为利害关系,其他各布庄便已是对聂氏布庄仇视甚多。

原因无他,聂氏布庄蚕吞了不少市场份额,自身逐渐强大的同时,连带削减了他人的赢利。眼红之人自然大有人在。

他遇袭,布庄滞货,自是因此而起,倒也无须太过关注。

他现在惟一想关注的,是伍自行。

若他在受袭之前,除了忙于布庄及聂府事务,闲暇大都醉心于到处寻芳探美、收集美人之像。除了可赏心悦色的美人,鲜少能有入得了眼的人或物,至于能勾起他兴致的,更是罕有。

在那时,沉闷的男子,如伍自行之类,普通的相貌,普通的性子,在闹市中随手可抓出几个——此种人是万万入不了他眼的。

而在他遇袭后,聂府、布庄乱成一团,无奈之下才抱着一步一走的心态,启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账房先生伍自行——那还是经由王幼统老掌柜的大力举荐。讲句真话,确是对自行没抱什么希望。

记得当初听射月提起自行普通至极,他甚至不加思索地摇头否决,不想启用自行,还惹得大哥狠狠斥骂了他一顿哩。

出乎众人意料,貌凡、沉闷的小小账房先生竟在入主聂府短短一月之内,便力挽狂澜,将几要关门停业的聂府十八大布庄一一救起,重振雄风,继续号令中原布业,睥睨天下布市——此举惊呆了多少人,无法数计。

但受撼最大的,是他。

这事给一向眼高于顶的他上了一课,他回首前二十几年所走之路,所习之好,才蓦然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幼稚荒唐——以貌取人,岂是一声惭愧可说的?

大受震憾之下,他开始端正心态,重新以心来视人。自行,便是他以心视人的第一个被视者。

在几个月的暗中观察下来,普通、寡言、沉闷的伍自行,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远超了他以前所狂爱的美人及美人图,已在他心里占了最显要的位置。自行的经商头脑、自行的沉默、自行的寡言、自行的独特性格……

他承认,对于伍自行,他早已不满于表层的认识,他已愈来愈想了解自行的一切:自行闲暇时有何爱好,自行可有亲人,自行到底来自何方,自行可有同于常人的喜怒哀乐——他迫不急待地想知道。

天晓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渴切地想要用心去看一个人。

是否拥有赏心悦目的美丽容貌,早已不再是他取人的标准;用心仔细去体会另一个人的心灵是否美丽,这才是应有的取人之道啊!

他想拥有一个重新认识自行的机会。

机会,给自己,也给自行——自行是那么孤寂,那么不信任旁人哪!

“射月,如今咱们布庄情景如何了?”身为掌舵者,偶尔也得意思意思。

“好端端的,营利甚至已胜从前。”前日伍先生才来报读了布庄本月收支结果。

“若,一时再无人掌舵呢?”

“没什么重要事务的话,可以。”还是伍先生高明得多,入主聂府布庄,不但一手力挽狂澜,还顺手改变了布庄经营手法,布庄既使无人费心统筹,也已可自行运转,不由取笑二少,“爷,伍先生似乎比你高明许多哟!”

“这倒是。”并不气恼,只淡淡一笑,略一沉思,便道:“射月,你去尽量空下伍先生这几日的行程,我想趁现下无事,邀他赏花,领他在府中逛逛。”

“现在?”不由张大嘴巴,瞄一眼二少,“爷,你现在还无法视物,恐不太方便,不如等过几日,解药送来了,再邀伍先生一游聂府。”没说出的是,二少近头痛时有发作,而且发作起来几要头痛欲裂,为策安全,还是安心静养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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