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春寻(三千阁之十二)(14)

“嗯,我都有泡一下的习惯。”她大方的又点头,然后一手扶着额侧,像是想借此让晕眩快点过去。

“那么,我来给你洗头擦背。”他一脸深沉的点点脑袋。

“欸?”她错愕。“为什么?我只是要你来倒热水而已,那个、盆子太重,水又太烫,我抱不住啊。“

“你还发着烧,又头晕,这水正热,你会越泡越头晕,跟着就掉进水里淹着了。”他说的像是他亲眼所见。

春亦寻很受惊吓。

她从来不知道看起来老是面无表情的叶起城,其实有这么丰富的联想能力,还是说,他其实老是在想要把她淹死在桶子里?

“我才不会!”她气愤反抗。

方才一连串的“芭蕉叶子观察记”让她很感到愉快,虽然她觉得这样难得的笨拙与反常的芭蕉叶子很可爱很可口,但她并没有打算让自己置身在这样超出常规的芭蕉叶子底下由着他摆布啊!

但主意已定的叶起城根本不让她有反对机会。

于是春亦寻还没有组织起来的逃亡行动被迅速的镇压,然后连尖叫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万恶的芭蕉叶子剥得只剩件肚兜与短裤,她光着臂膀与长腿,感觉浑身寒毛直竖。

叶起城毕竟是没把她扒光了。

然后他把春亦寻压在小椅上,拿勺子舀热水泼湿她,跟着就拿块巾子为她擦洗起来,他洗得仔细,从脚趾尖往上,往大腿外侧逆上腰际,又抓过她十根手指甲仔细的洗,但身前身后几个私密地方还是没有去动,只是将巾子递回给她。

春亦寻一开始还会闹脾气的踹踹脚,甩甩手,又或者扭着身子来制造点麻烦给叶起城,但手里抓着布巾的男人却对于自己被牵连着泼湿一身,一点不悦反应也没有,只是不时伸手摸摸她的头,那姿势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小猫。

反抗没用,捣乱也不理,她渐渐没了声音,也不再做无意义的挣扎,整个人顺服下来,乖巧得不得了,连叶起城将巾子递给她,并背过身去,示意她自己擦洗私密地方,她也没有趁机胡闹,安静的照做了。

之后,叶起城转过身来,将她抱起,小心的放进装热水的大桶里,她垂着头,温顺的将整个身子都浸入。

水面波纹起伏,若在这时放一只纸扎的小船上去,也要颠上一段时间才平复得下来。

水声滴滴答答。

叶起城身上的衣物也半湿了,从衣角袖口上落着水珠子。

半湿的擦身巾子挂在桶边,也落着水珠子。

叶起城半侧着身,守在桶子旁边,他没有直面的注视着春亦寻入浴,但眼角余光里,总能留意到她是不是沉进桶里去了。

水声答答滴滴。

桶里水面波纹一直没有断过,因为呼吸起伏,因为心脉搏动,以及不知何时开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链子一样不断落下的水珠。

她连哭泣都没有声音,头也不抬。

第六章

哭了啊。叶起城想。他已经想不起来她遥远以前的伤心,他只印象深刻的记着,春亦寻的每一次眼泪,都和那位罗公子脱不了关系。

她总是为了那个人掉眼泪。

叶起城想着,觉得心口闷疼,像是有块什么堵在那里,他伸手在胸口按了按,却也不觉得身体上哪里不舒服。

屁股上的伤处还痛着倒是真的,但他绝对不会在春亦寻的面前把手按在屁股上,试图揉开淤血。

于是他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什么动作也没有。

若这时九九侍立在侧,肯定会露出惊讶表情这人绷着脸孔像是五官都僵住了,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就像根人形的柱子,却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手足无措的惊慌味道。

可惜九九不在,她还睡得沉。因此这洗沐间里,垂着头掉泪的春亦寻没有趁机逮住这一幕,好在日后拿来调侃叶起城。而叶起城也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不会笑了,也不快乐。她在哭,而惹哭她的那个人的暴行,原本是他可以阻挡下来的。

叶起城心里的闷疼,忽然变成了剧烈的痛苦。

他突然间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热切的想要见到她的笑脸,听到她欢快的声音,看着她一手按在腰上一手指着他鼻尖,任性又蛮横的找他麻烦,他从来不曾觉得她讨厌,也不觉得那神气的叫战声不好听。

他没有保护好她。

是他的错。

“对不起。”叶起城说。

她垂着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水面上波纹一重一重的滴滴答答,没有分毫停歇。

“对不起。”他又说一次。

他跟着说:“我没有将你保护好,让你伤着了。”他的声音有些轻,有些飘忽,有些模糊。

然而她至多是后腰上有块淤青,其余一点外伤也没有,完好得令人讶异,但她偏偏又伤得这么重,伤得她一颗热腾腾的心都冰凉下来,伤得她开始恐惧爱。

爱竟然带来暴力、带来羞辱、带来欺瞒。

爱将她的勇气与尊严都粉碎。

叶起城没有来得及阻挡罗永晋对她的暴行与恶语,但叶起城又几乎挽救了她,罗永晋终究是没有来得及强行侵占她,没有真正的连同肉体都将她推进地狱。

来得及认清这充满虚伪与欺瞒的感情,自然是好的。

但在认清之后,心底冰凉的春亦寻,却深深的自厌自弃。

是她一厢情愿的爱恋,是她识人不清,是她自投罗网,是她将自己一颗真心捧着让人来作践。

她对自己厌恶至极。

那是尊严都被尽数踩在脚底的恨与怨,以及羞耻。

如果不是她还有一点意识到叶起城始终没有离开,一起在她左右,恐怕她会默不作声的将自己手腕血脉划断。

叶起城望着她,像是对她这样的沉默有所警觉。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说,“喜欢……对一个人有所爱恋,并没有什么不对。即使后来认清此人,受到伤害,但也……不全是错处。”

他说:“那日,不是去放花灯吗?阁里几位金钗都在镜照楼下接了绣球,有所姻缘的人才能接到绣球不是吗?花灯……你那盏写了名字的花灯,不是也放进镜照河里去了吗?如今你毫发无伤,又认清了那人心底真正所想,你可以放下……放下对那人的恋慕……”

他偏过脸,像是对于春亦寻对那人的恋慕很感到忿忿,又像是心里闷疼,那滋味复杂,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有些别扭。

垂着头的春亦寻没有出声,水面波纹一重一重,顺着她呼吸起伏而晃动,那不断掉落的泪珠子却略微减缓了。

叶起城没有余力去注意这样的细节,他额边浮起汗珠,像是说出这样三言两语的话,竟比他与人真刀实枪的动武还要费事。

“那人没有眼色,识不出你的好,你就、你就不必再把心放在他身上,你对自己好点,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是也……也、也能让那人悔不当初吗?”他说得结结巴巴,几次都要咬到舌头,“日后他再来找你,你就把他远远隔开,我会帮你的!”

他说得浑身大汗,臀上的伤处痛得热辣,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春亦寻不知何时微微抬起头来,唇色苍白,脸庞却有红晕,那是热气蒸腾所致……脸上湿润,眼角红红的,几条泪痕还很明显的滑过她脸颊。

她没有在哭了。

叶起城呆呆的望着,看着,然后毫无自觉的出了口大气。

像是终于放下心来。

春亦寻的目光有些恍惚,却始终盯着他脸面,她几乎没有看过叶起城的脸,更别提一贯的眉眼上没有表情的叶起城,竟然在脱下面罩之后,会有这么多的表情变化。

并不是夸张显着的,却远比平常的淡漠,来得更加生动丰富。

比起罗永晋温文的书生脸面,有着杀伐气势,心里冷硬的叶起城更加的威武强悍,若要比喻,罗永晋也许就是食草的绵羊一类,而叶起城便是撕裂疯狼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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