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疫(18)

拾心愣住。“开除?”

“没错,开除。”表哥一口理所当然。“你不会不知道你拥有这项权利吧?这些人领你骆家支付的薪水,竟然不认得主人,该开除——”

“陆奇云!”原要走开的骆以文踅回,以从未有过的吆暍声调斥道:“骆家的事不用你管!”厉光凛凛的眼神射向引擎盖上那两道人影。“下来!”

拾心一震,就要往下跳。

“别急,”陆奇云拉住她,在她耳边低语。“也别怕。在这个家,你最大,不用听令於任何人,你甚至可以叫这位前代骆大小姐滚——”

拾心赫然转头,陆奇云瞬间拉远靠近表妹耳畔的脸庞,否则亲上表妹,就不好了,即便是不小心。

“我说过会罩你。”陆奇云跳离引擎盖,朝拾心伸长手,让她像个公王被骑士接下马。

双脚踏实地踩着铺岩车道,拾心说:“谢谢。”

陆奇云也说:“不用跟表哥客气。我撞坏喷水池雕像,你别跟我讨赔偿就好。”下巴努了努那尊肥腿在岸边基座站得稳妥、身体在水池中躺得凄惨的小天使。

好可怜,有翅膀也飞不起来……拾心看了看周边的每个人,她没见过阵容这麽乱的骆家,好像大家都被搞慌了,搞出人性了,突然很想笑,但她没笑,唇角略略扬抿。

“什麽德行?”流冰般的声线,冻得死人也回魂。

陆奇云轻浮地摊手。“母亲觉得我该是什麽德行?爵色杂志称赞我年轻有为,你没看吗?”

骆以文唇线抿直,很不悦。

拾心知道骆以文是在说她的德行,她僵硬地垂眸颔首,道声——

“早安,姑妈。”

骆以文寒着脸,目光瞅瞪拾心身上的制服和凌乱的发,没回应她的问候,扭头走开了。

仆佣们见骆以文离去,各自回工作岗位,除了负责庭园的那几位——留下来收拾表少爷制造的灾难残局。

陆奇云撇嘴。“说走就走,没一声问候,这个家哪有什麽了不起规矩……”轻蔑一笑,回睇拾心,他道:“进屋吧,这可是我第一次走正门,不知道有没有丰盛早餐——”

拾心神情闪顿,想起子什麽,快步定往屋宇大门。

与她有约的蓝君特还没来。

起居间维持着她昨天出门时的整洁,窗明几净,阳光从落地门潜入,漆了满室艳辉。钤兰像金鱼一样泡在玻璃缸里,那个夜晚之後,茜霓每日於她房中摆放这小花儿。茜霓没用什麽适合不适合的花器,她有时候摆一大盆,花儿成了小船飘海,有时候插在类似鼻烟壶的迷你瓶于,花儿像盖子,记得昨天是用盘子,看起来莫名可口。

茜霓还告诉她,钤兰的原意是“你将找到快乐”。

不知道这个家的第一株钤兰是谁种下的?那人找到快乐了没?是不是尚未找到,所以不断地种,种了三楼那座露台全是铃兰,藉此强化自己将找到快乐的安慰。

视线凝瞅窗台上的钤兰鱼缸,拾心走过去,落坐窗塌,白皙玉指描着晶透的玻璃,像在逗鱼,偶尔咚咚咚轻点出声。垂出鱼缸边缘的小花儿细微摇震——快乐的小钤铛!拾心笑了,怱又收住这抹笑,她想起蓝获也种钤兰。他要开始找快乐吗?

找什麽样的快乐?

柔荑从花影中移开,摸上脖子,玻璃缸、玻璃窗照出一个像,很模糊,她却看得清楚——昨晚的情景将她占据,那是他单纯要找的快乐吗?肉体的快乐最容易找,不用种出一座铃兰露台……

拾心摇着头,把扯松的领结赶紧再系好。

“小姐!”这个叫声使她心跳加速起来。“小姐——”

拾心站起身,转头,一手揪紧喉间衣领。“茜霓,麻烦你帮我准备,蓝君特先生要来找载吃早餐。”双脚一挪,朝通往卧室的双摺门走。

“小姐!”茜霓唤住她。“但是姑夫人要您马上到书房。”

拾心回头,秀眉微颦。

茜霓也皱皱额心。“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小姐彻夜未归要开骂……小姐,您昨天到底——”嗓音戛止,她听见脚步声传来,机伶地闭紧唇。

拾心则是看见了——骆以文矜傲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拾心——”骆以文的嗓音出奇平和,走进拾心房里的步调不愠不火,看来她的心情比刚刚仆人门庭园时好了一些。“姑妈有话对你说,我们进卧室谈。”看一眼茜霓,另外吩咐道:“去泡壶茶,准备些点心——”

茜霓安静的站在一旁等骆以文交代完毕,急急退出房外,在门口稍停,眼神忧心睇向拾心——

拾心静静的站在骆以文面前,一语不发,此时,“怎么了?”一个声音响於她背后。

茜霓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回过头,男人像神祗,尊高俊雅,立在她眼前,天窗纳进早晨最晃朗的光,茜霓眨眯双眼,有点失礼,道:“对不起。”她其实搞不清楚这廊厅的亮泽是旭辉,还是男人身上在发光?她完全没听见他的脚步声,他大概真是 从天而降,才如此耀眼!

不敢多看,茜霓低头,匆忙离开,没预料男人走进拾心房间,将在她送茶点来时,再惊吓她一次。

心,以一种恐惧的节律,回荡、撞击她胸腔。

拾心盯着姑妈骆以文的高跟鞋锥跟踩出长毛地毯上一个凹、又一个凹,再一个凹,直到那些萎倒的毛织纤维难恢复,拾心才走过去,瞧着没被踩出洞的地毯,松了口气。

“怎么叹起气?”骆以文停在床尾凳前,回瞅拾心,“有什么不开心?”

拾心摇了一下头。骆以文微笑,往床尾凳坐下,眼睛看着同样摆在床尾的画架。架上的画刚完成构图,是钤兰。骆以文说:“看样子,你很喜欢那座露台,果然是以立的女儿……”

拾心愣扬美眸。姑妈的嗓音渐低,她没听得明白,想开口问,又开不了口。

姑妈说:“拾心,你跟你父亲一样,但我不希望你像你父亲那样做出毁损骆家声誉的事,时至今日,还有人讨论着他带着家产和妓女私奔——”

“我母亲不是妓女!”不反驳还好,这一反驳,姑妈视线从她的画板离开,对向她。姑妈眼神中的淡漠与高高在上轻而易见,而她自己则是坠落无底的愚蠢深渊。

“当然。”骆以文道:“任何职业都该被尊重,就算是个妓女。”

拾心不再吭声,垂下美颜。

“上次,蓝家的宴会後,很多人对我提起,你像你父亲……”骆以文伸手摸过画架,以平静的嗓音继续道:“我一样担心,你懂吗?拾心——”言下之意,她像母亲,才是令人最该担心的!

拾心很难过。姑妈那听似语重心长的话,每字每句都在伤害她。

“在我的观念里,孩子其实都是像母亲的。”眼睛看着拾心,像在看一个与骆家无关的人,骆以文嗓音慢慢转冷。“昨晚,你为什麽没回来,我不追究。你毕竟是你母亲——”

“母亲,”没有敲门,没有任何示意,陆奇云推开单边双摺门,大刺刺地走进还不算熟的表妹的卧室,朗声说:“我这次回来,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你不要让我找,我可是到现在还会在这幢屋子迷路。”站在母亲面前,他目光直落母亲头顶。

骆以文眯着眼,沈住气。“我正在和拾心谈——”

“我的事很重要,”没有轻佻表情,陆奇云打断母亲,强调道:“一生的重要。”

骆以文抬眸。她确实许久——久到难以回忆——未见过儿子脸上出现一丝认真。“什麽事?”暂将拾心摆一旁,她耐心面对这个近年来老是教她失望的儿子。

陆奇云笑了,那笑容有点傻,却也得意又帅气,会让一个母亲忍不住骄傲地说“那个英俊的年轻人是我儿子”!

“什麽事这麽开心?”骆以文歪着头,美颜出现少有的柔色。

陆奇云说:“我要结婚了,三天後。”

没三秒,他母亲变了脸。“不要开玩笑。”嗓音不通人情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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