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恋(10)

那真的只是一段青涩谬恋吗,难道过了七年,她丝毫没成长?为何她忘不了他,甚至越陷越深,这莫非不是取代,而是注定,她注定得爱上他——

祭前军失眠了。

二十岁那年,离开祭家在英国办的学校,他就过着游牧民族般的生活。他经常在野外扎营,睡凹凸不平的大地、盖破烂睡袋,蚊蝇叮咬他、吸他的血,寄生虫钻进他皮肤里……他问自己,是不是习惯那样的生活,床铺太舒适,反而睡不着?还是肩上伤口发炎,疼得睡不着?他胸口闷得很,睁眼闭眼全是多闻的泪颜。清晨听见男男女女讲西班牙文的声响传上来,他就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门,吹海风。

天空未亮,庭院里,祭始禧、罗愉和那几位专家正在捆绑行李。多闻也在其中,她穿着一身卡其布猎装,足蹬登山靴,长发扎成马尾,随风飘飞。祭始禧把她的背包抛上车,祭前军额鬓一抽,转身抄起晨衣套上身,疾步离开卧房。出了客厅大门,他站在门厅阶梯。祭始禧抬头瞧见他。

“这么早起!”祭始禧挑眉。“新矿场我接手了,这一阵子,你可以轻松点儿。”这话示意他可以睡晚点儿。

祭前军盯着多闻的背影,沉步走下台阶。她似乎不打算回首看他,但他敢肯定,她绝对知道他已来到她背后,近得能呼吸到她的发香,让她飘飞的发丝拂过他脸庞。

“多闻,海风大,你先上车。”祭始禧搭着多闻的肩。

祭前军抓住祭始禧的手腕。“她不能跟你到矿场。”

听到他冲口而出的声音,多闻不由得浑身一颤。

祭始禧愣了愣,眯细眼眸,看向祭前军。

“她跟我约好去野营。”祭前军对祭始禧说道。然后放开他的手,扳过多闻双肩,对着她的眼。“记得吗?我们的约定——”

多闻望着他,不发一语。

“是这么回事吗?!”祭始禧既惊讶又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不过,多闻可是我很重要的人——” 。

“既然如此,你更不应该让她去!”祭前军眸光严厉地射向祭始禧,双手揪起他的衣襟,全部以海岛高原的语言对他说:“那个地方民情复杂,不同种族间长久累积仇恨,更别说毒枭充斥,政治与经济利益冲突,内战一触即发!你要你重要的人去那动乱不安的地方?”他几乎怒瞪自己的哥哥。搞不清谁是谁重要的人,仿佛多闻是他重要的人。

祭始禧饶富兴味地一挑眉角。“那——你要我怎么做?”他挪开弟弟揪在他胸前的手,懒懒地问道。

“我刚刚说过,她跟我约好去野营——很早前就跟我约好的!”祭前军依旧一口海岛高原语言强调的语气,使他像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

祭始禧没见过孤僻冷淡的弟弟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这实在稀奇!他神情似笑非笑,摊摊两掌。“好吧。”嘴里说出跟弟弟相同的语言,视线移到多闻脸上。

“你呢?多闻——你跟前军是否有这个约定,你愿意跟他去野营吗?”

多闻微微咬着红唇,垂眸,似乎过了好久,才点下头。

祭始禧笑了起来。“那你好好跟前军放假去吧一希望他别带你去太危险的地方。”他双掌覆在多闻双颊,像昨晚那样,先吻吻她额头,唇再扫过她的小嘴,落下轻浅的吻。

祭前军下意识握紧拳,将脸转到一边去。天空一片阴霾,峭崖下,惊涛巨浪,今天应该不是个好天气。

祭始禧一声吆喝,他的同伴全进了车厢。他最后一个就位,坐在门边,还没开门,叫道:“前军!”出其不意地把多闻的行李丢下车。

祭前军虽然接个正着,肩上的伤却不知被什么硬物撞着,让他嘶声抽了口气。

“有个热带风暴来袭。你可别急着去野营!呵……”车门在一串笑声中关上,车队喷着白烟开出去。

多闻转头看祭前军,神情讫了下,他右肩上的晨衣布料,透红一块,并且迅速扩大中。她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行李,他不给,一手牵着她,往屋里走。

“你流血了……’她被他拉着走,步伐急乱,嘴里喘气嚷着。

祭前军大步大步往前军,上楼梯,通过廊厅。

“停停,让我帮你看看……”她惦着他的伤。

他无动于衷,越走越快。

“你在流血啊!前军——”多闻拉住他的衣袖,哀求似的喊道:“前军——”

这一声叫喊像是魔咒,让祭前军停下脚步,定定站着,缓慢地转头看她。这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对着他,叫他的名字。

“前军——”这温柔的声音,仿佛蕴含了更多——她似乎有很多话,很多内心的话,要对他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他凝视着她仰起的美颜。她心里惦着他的伤,愁眉深锁。他伸手抚她的眉心,说:“到我房里。”

房里只有他们两人。祭前军走到窗边,坐入面海的单人沙发。多闻站在他背后,从衣领处轻轻翻开。他右肩的伤口肿得很严重,血水还在流着。多闻取出自己行李里的医药包,将他的晨衣更往下拉。祭前军索性抽出双臂,半脱晨衣至腰部。

多闻开始在他伤口上忙着。她拿镊子的手有些泛红,那似乎是他的大拿捏出来的。

祭前军目光拉远,望出宙外,风扑面袭来。这里的风,闷热,夹带着一种粘腻的海潮咸味,不像祭家海岛凉爽舒适的高原风,尤其吹过龙鳞湖面带起邻邻闪闪的涟滑波光,长泳—趟,便觉身心舒畅。那年,她已是亭亭玉立,身姿优美;他在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对着他,叫他的名字。

“疼吗?”多闻将放沾血的棉球、消毒纱的小铁盘,摆在椅边桌上。

祭前军回神,看着她的手。她是如此地柔弱纤细,他一掌就能弄伤她。“抱歉。”他沉声开口。

多闻停顿一下动作,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跟我二哥同行——”祭前军继续说:“是负责矿场医疗吗?”

多闻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细语地说:“你是担心我吗?”

祭前军转头看她。 

“你说了新矿插所在地区的社会状况,要始禧别让我去,是在担心我吗?”她可以这么认为、这么想吗?

祭前军眸光骤亮,表情惊讶。“你听得懂……”

“这些年来,是始禧天天教我讲高原的语言——”她的语气中有叹息。当年,如果他们还在一起……

应该是他来教她的!

祭前军不自觉又握起拳。“你果然和我二哥在一起是吗?”

“我到德国念书时,始禧在那儿管矿插,爸爸托他照履我”

“你父亲把未成年的你留在海岛,倒也没托人照顾你。”祭苗军平声平调地打断她。

多闻抬眸,看着光亮玻璃上那张不明显的男颜

他说:“我想,你连游泳也学会了吧——”

多闻半响没出声,连呼吸都抑得让人察觉不到,突然道:“你没教会我,就离开了呀———”

她嗓音低柔,好像很委屈,遗憾着什么似的,祭前军心头震了一下,听见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是我要离岛时,苏林奶奶给我的药,抹上了,很快就会好的——”

一个药罐放上桌。苏林给每个离开祭家海岛的人随身药罐,他也有一个,受伤时。他自己搽,罗悯也帮他上药,伤口没好,还发炎;同样的药,也许真要由她来敷抹,他的伤才会好……

他感到她的手停在他肩上,小心轻柔地贴上纱布胶带。他握住她,将她拉到身前。

多闻反应不及,腿撞到他的膝盖,身子倾向他。祭前军扶着她的腰,眼睛凝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多闻也看着他。

到底,他们错过了什么?

他们已经七年没见面了啊!

多少次,他们在一起的光景,一遍一遍在梦中重演。他问自己,难道只能在梦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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