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番外(136)
“就算打进来,这里是法租界,法国人管的,军队进不来。”
“就是,日本飞机扔炸弹,也不敢往租界里头扔的。”
“诶诶诶,别说这种丧气话,都还没打呢。”
“中国不安全了,还是去国外吧。”
“最近船票紧俏呢。”
“……”
邬长筠一直默默听着,心里更加烦躁,拿着酒杯到别处清静清静。
她一个人走到二楼露台,站在栏杆边,俯视热闹的街道和人们。
就算没有战争,她也该走了。
从出生到现在,整整二十年,她在这片土地受够了罪。小时候看外国的图画书,上面画了那边的人文风情,她就一直想去看一看,那些自由、平等、发达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可真正将要离开,她的心里却五味杂陈。
“邬小姐。”身后有人叫她。
邬长筠回头。
男人生脸,伸出手:“您好。”
邬长筠同他握手:“你好。”
“方不方便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不方便,先生有话直说。”
男人明白她的顾虑,礼貌笑了笑:“您别误会,是杜先生安排我找您的。”
邬长筠顿时放下警惕:“他去哪了?”
“您不知道?”
邬长筠沉默。
“杜先生回老家了,他的公司、工厂和住宅现交由我和霍老板暂为接管。”男人将黑色公文包里的文件递给她,“您看看这个。”
邬长筠接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微微皱起眉:“这是?”
“出国和学校事宜我都帮您安排好了,十月份去报道就可以,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待您。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安排人护送您过去,这里有三张船票,先生担心您不止两个人走,便叫我多备了一张……”
邬长筠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了,翻看着一张张文件,还有一封信。
男人说完,打量她的表情,心领神会,便想让她独处会,递过来一张名片:“那我先不打扰了,您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嗯。”
等人走,邬长筠背过身去,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件。
手指掐着信纸边缘,盯着短短几行字,灼热的目光快要把轻薄的纸洞穿。
“召年少从军,铁骨铮铮,迫于军令至忍辱数载。今贼人进犯,誓当一雪前耻,驱逐倭寇,捍我河山,虽死无悔。
唯望吾爱平安,了我牵挂。
——杜召”
……
第75章
一滴雨落在信上,晕了浓黑的墨。
邬长筠抬头看,下雨了,一条蜿蜒的闪电划破天空,随即,“轰隆隆”一声雷响。
邬长筠背过身,用手擦信纸上的雨水,却越擦越模糊,把那个“铁”字磨得面目全非。
她放下手,哽着一口气,憋闷地看向屋里的灯红酒绿,复又抬手,将信折起,放回文件袋,拿着走了出去。
有人邀请跳舞,邬长筠没听见似的,兀自往门口走,走进街道,走进雨中。
凉丝丝的雨,抚平了些许躁动的心。
忽然头顶落下把黑伞。
邬长筠侧眸看去,见陈林导演一脸担忧。
“怎么了?”
“不舒服。”邬长筠淡淡道:“我先回了。”
“我送你。”
“不用。”
“那伞给你。”语落,将伞把塞入她手中。
“谢谢。”
陈林立在雨中,见单薄的身影远去,半晌,才躲到屋檐下,掸掸头上的雨,再往她离开的方向看一眼,已经没于人群,分辨不清了。
此处离家不远,邬长筠没叫黄包车,走着回去。
一路清爽的风渐渐将杂乱的思绪吹散,就像檐下躲雨的卖李子的大娘,鲜红的李子蒙了层雨珠,更加娇艳欲滴,剔除那些酸甜柔软的果肉,里面仍是坚硬的核。
她的心也如此一般。
阿卉和男朋友在家。
隔着门,听到两人的嬉闹声。
邬长筠放下手,将钥匙塞回包里,提着刚买的李子站到廊尽头的窗前,边看雨,边拿起一颗啃咬起来。
真酸。
酸得眼泪都快流下了。
她吃完一整袋李子,提着核回到房门口,开锁进去。
阿卉听到外面声音,从卧室出来:“姐姐。”
“嗯。”
阿卉拿出张请帖给她:“我们要结婚了。”
男友走出来:“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邬长筠接下来,弯起嘴角:“恭喜。”她看向地上的行李,“要搬走了?”
阿卉说:“对,只剩下这么点了,反正也不常住这,就过来收拾下。”
“你收拾吧。”邬长筠回房间去。
阿卉跟进去:“后天我就跟他回苏北老家了,所以明天我们先在沪江办一场,请这边的朋友,然后回老家再办一场。”
邬长筠拿出一百块给她:“祝贺你。”
阿卉推开她的手:“我不要!我们不缺钱的。”
“拿着。”邬长筠把钱塞进她手里,“彩头。”
阿卉抱住她:“谢谢。”
“嗯,去收拾吧,我换个衣服。”
人走了,房间静下来。
邬长筠把潮湿的裙子脱下,穿上长款衣裤,坐到桌前,将文件袋打开,取出里面的信。她不敢看第二遍,可信中一字一句都像刻在她脑中一般,久挥不去。
邬长筠干坐了会,去衣柜里拿出箱子,将信放进去。
她看着箱子里母亲遗物,又觉得不吉利,把信连同黄钻戒指一起取出来,放到书桌上。
硕大的钻石,金光闪闪。
回忆潮水般涌来,曾同杜老太太的对话一遍遍敲击着她的神魂:
“这仗啊,早晚还得打起来。到时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还愿意等他吗?”
“我会陪他上战场,生死与共。”
邬长筠看向桌上成堆的书和试卷,晃晃脑袋,揉了信,将钻戒与它一同扔进抽屉里。
诓骗她的话而已。
什么生死与共,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
震得人心微动。
邬长筠缓缓拉开抽屉,将那团纸拿出来。
展开,推平。
唯望吾爱平安,了我牵挂。
她看着刚劲有力的几个字,将信拿起,贴于心口。
也愿你平安,得胜。
了我……
……
李香庭正在看陈今今写的文章,外面传来两声枪响。
他立马去窗户前往外看,只见一个男孩穿着军蓝色衣服在跑,后面追了四五个日本兵,又朝他开了一枪,男孩中枪倒在地上,还是个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李香庭攥紧窗帘,早听说日本人残暴,在东北滥杀无辜,可听说归听说,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愤怒。
此时此刻,仇恨充斥了整个头脑,恨不得提着刀枪与他们去拚命。
“别看了。”陈今今把他拽过来,拉上窗帘,“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二十多天就攻占北平天津,日本兵的魔爪一定会逐渐伸向全国,你别忘了一直保护的壁画,它不仅仅是几面墙上的画,更是中华民族传承千年的文化,它不能毁,更不能丢。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日后攻入寂州会怎样?我们已经丢了太多无价之宝了。”
李香庭明白,她指的是八国联军犯下的恶行,也一直担心会重蹈覆辙。
“日本人现在搞文化入侵,要学生们学习日语和日本文化,他们要征服的不仅是这片土地,还有我们!”陈今今恨得声音微颤,“折断我们的脊梁,掠夺我们的文化,摧毁我们的精神,从根上真正奴隶我们。可他们做梦!中华五千年文化传承至今,只要还有一粒文化的种子,就永不会枯朽。”她握住他的双手,“我知道你想上战场,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