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番外(140)
“我也不要,我现在有钱,不差这点。”
他俯身,靠近她的脸:“口气这么大啊。”
邬长筠将钱塞进他军裤口袋里:“留给你买物资。”
杜召要掏,被她按住手。
“拿着,也让我走得舒服点。”
杜召抽出手,握住她的手,从手指亲到掌心、手腕。
邬长筠手覆上他的脸,揩去他没擦尽的黑油:“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杜召任她抚摸自己的脸:“会的。”
邬长筠放下手,又拿出那枚昂贵的黄钻戒指:“当初你花了两万大洋,就算折旧,现在也能卖一万多,可以买很多物资。”她将戒指塞进他手里,“你不收,就扔了。”
杜召知她脾性,将戒指握在手心:“好。”
两人一同沉默。
从前这里是家花店,楼房炸毁,里面的残花仍在,乱杂杂的遍地都是。
杜召捡起一支不知名的花给她:“这个,总得收下。”
邬长筠接过来,放鼻前闻了闻:“香。”
“收好了,带到巴黎,把中国的花种过去。”
“一个多月,早死了。”话刚出口,她又改口,“枯萎。”
“那就扔进海里,让鱼看看岸上的花多美。”
“好。”
两人相视无言,邬长筠从口袋掏出一只蓝色香囊:“听说能保平安,送给你。”
杜召接过来闻了下:“比花还香。”
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收好了。”
杜召解开军装,将香囊放进衬衫口袋,又系上纽扣。
“战况怎么样了?”
“我没打过败仗。”杜召揉了揉她的眉心,“别皱眉,也别多想,去好好学习,打仗的事有我们,放心,不会输。”
邬长筠刚想抱抱他,城门传来巨大轰炸声。
杜召顿时往身后看过去,再回头:“快回去吧,还能赶上船。”
“嗯。”
“小鬼子又来找死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我去了。”
“好。”
杜召转身离开。
邬长筠忽然拉住他的手:“杜召。”
杜召回身,还是没忍住,紧紧搂住她,亲了口她的脸,随即又松开,一边后退,一边对她笑:“去吧。”
接连几声轰炸,他看她最后一眼,转身决绝地往战场去。
邬长筠驻立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耳边仿佛有一道荒诞的声音:
回头,只要你回头。
可杜召始终没有回头。
高大的身影逐渐淹没在尘土黄烟中。
邬长筠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身后是响彻云霄的枪炮声。
脚下的地都在晃动。
她还未走到伤兵营,身后传来一道呼唤:“邬小姐。”
是白解。
“爷让我送你回沪江。”
“不用,你去帮他。”
“我现在要回去,他能踹死我。”白解复又严肃道:“你平安,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战斗,只有我送你,他才放心。”
“我自己可以安全回去,你让他放心。”
白解不理,走在前面:“快点,别啰嗦,再晚就赶不上船了。”
……
日军突袭,火力迅猛。
杜召上了城墙,与战士们并肩作战。
连长请他回后方,杜召不听:“老子的女人还在后面,狗日的,想踏破城门,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他推开机枪手,朝着敌人疯狂扫射。
将既勇,士更无畏。
无数血性男儿同仇敌忾,迎敌作战。
刹那间,战鼓雷鸣,血流成河。
……
行路两天,他们几乎没怎么休息。
白解送邬长筠回公寓收拾了行李,便赶往港口。
离开船还剩两小时,岸边便挤满人。
杜召嘱咐过,一定要亲眼看到邬长筠上船,白解一直把人送到船边。
邬长筠回头,与他告别:“谢谢你,保护好自己。”
“会的,放心吧。”
邬长筠一动不动。
白解笑着挥手:“快上去啊。”
“再见。”她迈上梯子,走上巨大的轮船。到了栏杆边,才往下看去,无数男女、亲人在告别,痛哭的、不舍的……
白解还在原地仰视她。
邬长筠对他笑笑,提步前行。
希望你平安。
希望你们……平安。
白解见船开远些,才匆匆离去。
开上车,继续奔赴战场。
……
杜召给邬长筠买的是头等舱票,有专属餐厅,进出的非富即贵。
她味同嚼蜡地吃晚饭,被人认出来,想要个签名。
邬长筠没拒绝,麻木地在送过来的日历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接着,好几个人围了上来同她聊电影。
悠扬的音乐声下,是大家的欢声笑语。
邬长筠只觉得快透不过气来了,找个借口离开,站到甲板上,看海上的夜。
一直赶路,她还没有换衣裳,鞋子上还散着战区的血泥味。
海风凉彻骨。
她握住栏杆,往下看,是模糊不清、翻滚的巨浪。
还要在海上漂泊一个多月。
真漫长。
一个多月后,中国会是什么样?
她抬头,望向夜空明亮的星。
手指被冻得渐渐麻木,邬长筠放开冰凉的栏杆,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取暖,忽然摸到个熟悉的东西。
呼吸似乎短暂地窒住一般,她怔怔地掏出它。那一刻,仿佛觉得自己那颗一直死气沉沉的心,终于开始跳动了。
璀璨的黄钻在星光下,亦光彩夺目。
他明明收下了,什么时候偷偷塞回来的?也许是在最后拥抱的时候。
邬长筠无奈地笑了一声。
不重要了。
冰冷的风吹过来,捏住戒指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望向黑漆漆的海面,远方明明是梦想的彼岸。
可彼时看到的,却是漫无边际的孤独。
还有,疯狂的想念。
……
第77章
八月十三号,离开故土不到二十四小时,淞沪会战爆发了。
次日,日军开始轰炸首都南京。
一时间,船上的人充满惆怅、愤恨和及时逃离战火的庆幸。
夜晚,他们点上蜡烛,望着故土的方向,为逝者祈祷,为生者祈福。祈求上苍保佑战士、国土、百姓……
无聊时,邬长筠会站在船边吹吹风,看一望无际的海,有时会幻想:如果没有杜召这张票,自己现在会在干什么?
遭受炮轰吗?可她的公寓在租界。
逃难吗?又能逃去哪里。
每天晚上酒会厅里的无线电台都会播报最新战况。
日军疯狂增兵,海陆空齐上,攻势猛烈,扬言要三个月□□。中国各路军队往沪集结,与日军殊死搏斗,每天数以万计的英烈牺牲在炮火中,尸骨填满战壕,无畏的战士们仍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守护着每一块阵地……
邬长筠每天准时等在电台前,可从未听到过有关杜召军队的报道。
渐渐的,她一点也不想得到他的消息。
传来的战况不好。
很不好。
船上的酒水颇贵,邬长筠很少买,实在想喝,便去买一杯便宜的解解瘾。
有许多人同她搭讪,请她喝酒、跳舞,妄想在漫漫长途中发展一段露水情缘以消磨时光,可邬长筠没一点兴趣,从前没,现在更没有。
海上第六天,人们似乎习惯了一次次的惨败,对于传来的新战况也逐渐麻木。
有钱人的生活永远是有滋味的,音乐、美人、洋酒咖啡,安稳自在的生活逐渐掩盖了遥远的战争所带来的伤痛与忧愁。
邬长筠穿着朴素的黑裙子,戴顶宽檐帽,坐在角落喝酒,只有一个女人发现了她,并坐到她的面前。
两人对视,一个笑脸,一个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