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番外(164)
“这是哪?”
“滁州。”
“滁州?”杜召眉头紧蹙,“我睡了多久?谁把我带来的?白解呢?”
“我不清楚,你先躺下,我帮你换个药,然后叫长官来。”
杜召推开人,直接往屋外去。
卫生员紧跟后头:“你昏迷两天了,刚醒来得好好休养,不能乱动!”
刚出门,碰上久别的弟弟——杜兴。
杜兴一身干净笔挺的军官装,一点都没有战败后的窘迫,负手微仰面看他:“进屋说,外面风大,你受着伤呢。”
杜召回去,坐到椅子上,眼神快把杜兴给剐了。
杜兴叫卫生员先出去,给他倒杯水:“你还是到床上躺着吧。”
“别废话,怎么回事?”
“你去躺下,我跟你慢慢说。”
杜召一脸戾气,狠狠盯着他。
杜兴见他一动不动,坐到桌旁,给自己也倒杯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干嘛非要找死呢。”
杜召浑身都在疼,强撑着坐在这里,继续质问:“我是被流弹炸到了?”
“嗯,听说就差两米,你算走运,被砖头埋了。”
“南京失守了?”
“是。”杜兴瞥了眼他紧握的拳头,嘬口茶,“败局早定,只不过多撑几日,面上好看点。上级摇摆不定,一会守,一会退,撤退命令也含糊,导致军民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找到了几只民船,我本要走,遇到撤过来的曹匡,他说你在中华门,我只好派人去接你。”他看着杜召愤恨的眼神,放下杯子,握在手里转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再守,也不过是无谓的牺牲,你应该感谢我,救你一命。”
杜召与他对视,这个向来冲动的弟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可骨子里的懦弱一点都没变:“白解呢?”
“他跟去接你的车一起过来,临上船,下去了。”杜兴放下杯子,“最后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好好活着,他会替你守到最后一刻。”
杜召垂下头,紧咬牙关,重重捶了下桌子。
杜兴又给自己添上一杯茶,悠闲地喝两口,才道:“我本不想管你,以前,我恨不得你死,你出尽风头,还曾和你那小情人当众羞辱我和母亲,救你,是看在我们一个姓的份上。”
杜召抬脸看他,嗤笑一声:“是么?你是想要我身上的东西吧。”
杜兴也笑:“那五哥给吗?”
他要的是杜震山的印章,当初,杜震山与杜和分开时,把一块使用多年的军令印章劈成两半,两人分掌半块,杜和死后,那半块印章就到了杜召手里。
虽然军队收编后归属国民政府管辖,但私下仍把杜家当头,父子几个带兵出征,昌源还留了两万守军,而杜兴现在手下只不到四千人,他需要军队。
杜兴继续道:“二来,你的那些老部下们听到曹匡的话,我若弃你不顾,日后如何服众。”
“你倒实诚。”
“自家人,不藏着掖着,我是什么人,五哥不是早就看清楚了嘛。”
杜召抬手摸向胸口,伸进衣服里拿出印章:“我不省人事,你可以自己拿。”
“不不不,那不一样,你给,和我抢,完全是两码事。”
杜召将半块印章扔给他。
杜兴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给了自己,接住看了看:“谢谢五哥。”
“去给我找个拐杖。”
杜兴笑着起身:“行,你好好休息。”
杜召静静坐在屋里,已然忘了身上的剧痛。他并不计较杜兴丑陋的嘴脸与算计,也不在乎那些无用的职位与军权,满脑子只有再失国土与挚友的愤恨与痛楚。
手臂从桌上一挥而过,杯盏碎了一地。
不一会儿,杜兴亲自送了根棍子来,看着满地碎片,淡定地跨过去,来到他面前:“先将就下,晚上再给你找个称手的。”
杜召拿过棍子,又站了起来,往外面去。
“你上哪去?你这个样子还是躺着的好。”
杜召没回答,兀自往士兵休息的地方去,刚出现,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叫人。
他从众人中间穿过,直往南去:“众将士,跟我走。”
杜兴愣了一下,看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拿起枪支跟上去,叫喊:“站住。”他举手展示合并的印章,“我才是你们的长官。”
可没人理他。
杜兴气急败坏,冲天发了一枪。
杜召立住,缓缓回头看他:“到现在你还没搞清楚什么是将领,什么是军心,你就回昌源,带你那两万兵去吧。”
……
广播、报纸纷纷报道南京沦陷的消息。
杜召带兵改变路线,一路上,不断有从南京撤出的零散溃兵加入,重新编制,整顿完毕,往皖南行军。
林中扎营,天寒地冻。
战士们围火堆取暖。
杜召独自坐在角落,远远望着他们。
从前,总有白解陪伴身旁,如今南京城守卫森严,难进难出,有消息传日军在里面大肆屠杀俘虏和百姓,也不知他还活着吗?
虽早知敌我武器差距之大,但惨败至今,实在窝囊。对不起自己这一身军装,对不起牺牲的兄弟和受难的百姓。
他心中沉痛,说不明是恨多还是悲多。
浸骨的凉意从心底和背脊一同蔓延,和寒风一起裹挟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
杜召深叹口气,手伸进怀里,从衬衣口袋掏出一叠厚厚的纸。
他小心展开纸,是几张海报和宣传画,每一张印的都是邬长筠。
这是他从沪江撤向南京途中,在街道的墙上揭下来的,没有一张是完好无损的,皆充满了硝烟的痕迹。
杜召看着海报上美丽的面庞,轻轻抚了抚她沾了污迹的眉眼,眸中露出久违的柔光。
你还好吗?
筠筠。
……
在沪江,陈今今就脱离了杜和的军队,撤退时,跟着一同撤到南京,有时在炮火中穿梭,在相机里留下一个个英勇无畏的身影;有时行走在大街小巷,拍摄在日军炮火下残破不堪的城市。
她知道这次溃退好听点是保留实力,难听点就是弃城而逃。
打至今日,牺牲几十万军人,大家似乎都尽力了,又还有很多遗憾。眼睁睁看着军队不断战败、撤退、失去一座座城池和无数将领、战士。
她不知道,这样摇摇欲坠的河山,还能坚持多久。
一路上,陈今今看到无数城中百姓迷茫又彷徨的脸,有些在逃难,有些上了年纪不走了,站在大街上央求逃跑的兵,再保护保护他们。
见多了生死离别,她以为自己会习惯,会麻木,可并没有,她还是很难过,很难过……
从前大多拍战场、将士,可这一次她想换个角度,去记录战火下的百姓。
于是,她跟着难民进了安全区。
这一次,她不想再逃了。
……
一月三号,寂州。
大佐菊川佑上周被调去了南部战区,他的弟弟菊川造也因没勘察到石油而转去新疆。
两人离开后,接任一个新管事,叫酒井渡,听说是个犯事的中佐,从天津调过来的,因为疏忽导致大批物资被劫走而被罚到偏远的寂州来。
李香庭头发又长了,随意在脑后扎了个辫,胡子拉碴的,成天没日没夜地临摹。
王朝一和吴硕感于他的勤奋,也经常夜以继日地跟着画。
夜里两点多钟,两位后辈撑不住,回房歇息了。
明尽起夜,见地藏殿有微弱的灯光,想是李香庭还在画画,怕他身体撑不住,去厨房拿了个馒头,倒杯热茶送了过去。
李香庭正坐在梯子上,腿上放了块大木板,上面铺着画纸,见明尽送吃的来,不好下去,便叫他把馒头扔了上来。
每每全身心投入在临摹中,他便仿佛忘了饥饿,大咬两口便把馒头放到一边,叫明尽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