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番外(169)
李香庭也紧随:“太君,佛门净地不能杀生,佛祖看着,日本也有很多人信仰佛教,我可以做其他食物给你们……”
没人理他。
几个日本兵兴奋地跑到东院水池,用刺刀去扎水里的鱼。
“不……要……不要!”明尽泪流满面,挣扎着要上前,“因果……有……有轮回,善恶——”
李香庭怕明尽激怒这些畜生,捂住他的嘴:“我来说。”
明尽紧攥住他的袖子:“救救——救救——”
李香庭没有底气承诺,转身上前,站到日本兵身后劝阻,可他们一句也听不进去,绕着水池追鱼。
他直接拉住一个日本兵,还未说出话,便被枪柄砸到腹部。
“混蛋!”日本兵举枪上膛对着他,“烦人!”
另一个日本兵劝说:“别杀他们,让他们给我们做鱼。”他从刺刀尖拔出鱼,扔在明尽身前,“去做鱼,清蒸就好,保留鱼的鲜美。”
明尽跪倒在地上,捧起还在跳动的生命,血沾了一手。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鲜血。
日本兵见他不为所动,用枪指着:“你,去给我们烧鱼!”
李香庭挡到枪口前:“他是出家人,不能杀生。”
日本兵朝他们脚边发了一枪。
泥土弹起来,飞溅到身上。
日本兵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我数到三,不去,我就杀了你们。”他抬枪口,对着明尽的脑袋,“一,二——”
“我去。”李香庭推开枪,“我去做。”
日本兵收起枪,笑起来:“良民大大的。”
李香庭转过身,抱住明尽,对他耳边轻轻说:“你去师父房里,别出来,好吗?”
明尽哭着摇头。
“别听,别看,去背经文,好吗?”
明尽呜咽起来:“怪……怪我。”
“不怪你。”李香庭松开他,快速拭去他的眼泪,“听话,我们得活着。”
明尽噤声,只不停地流泪。
李香庭也红了眼眶:“听话,去。”他将明尽拉起来,往远处推,“别回头。”
明尽一边哭一边走远,始终没有回头。
日本兵将四条鱼全部抓了出来,只有一条还活着。
李香庭没杀过鱼,更没做过,自打来了华恩寺,也未曾食过荤腥,看着面前翻腾的小鱼,他双手颤抖,无从下手。
外面的日本兵不断催促。
李香庭按住鱼,它忽然不动了,好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他看着鱼的眼睛,仿佛觉得……它也在怜悯自己。
要怎么做?
他举起菜刀,落下两寸,手悬在半空,又高高抬起……周而复始,难得硬下的心,在最后一刻总是软掉。
李香庭眼泪瞬间倾泻而出,还是松开了手。
他抱头蹲在砧板边,耳边尽是外面日本兵的欢声笑语,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快一点!”
“中国人做什么都做不好。”
“哈哈哈哈是啊——”
李香庭忽然站起来,拿起菜刀往外去,还未走到门口,被进来的王朝一拦住。
王朝一愣愣地看向他手里的刀,低声问:“你要干什么?”
“跟他们拼了。”
“你疯了!他们有枪。”王朝一夺了菜刀,把人往里推,“吴硕重伤未愈,灯一卧床不起,明尽是出家人!你,我,两个!你觉得能对付得了他们吗?如果我们死了,寺庙怎么办?壁画怎么办?两位和尚怎么办?”
李香庭紧咬牙,嘴唇不停颤抖着。
王朝一看向砧板上的鱼,猜到一二:“我知道你不杀生,我来,你去照看他们。”他拍了拍李香庭的背:“老师,你清醒点,别做傻事!我们不能没有你!你平时是怎么跟我们说的!”
李香庭咬牙沉默。
王朝一送他出去,对日本兵点头,一边比划一边道:“他厨艺不好,我来,我给你们做鱼。”
日本兵围着小火堆烤土豆,没搭理他。
王朝一推了李香庭一下:“快去。”
李香庭转去灯一房间。
明尽见他,立马迎过来,李香庭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脖子:“不出去,继续念经吧。”
明尽抬脸看他,眼泪流下来,他并没有告诉师父外面实情,床上的灯一虚弱地问:“出什么事了?日本人……咳咳咳……又来了?”
李香庭擦去明尽的眼泪,对灯一微笑:“没事,日本兵抢点食物,一会就走了,没人受伤,您放心。”
灯一松口气,闭上眼,接着念经。
……
日本兵吃饱喝足,带上些土豆和红薯走了。
他们过了几天提心吊胆的安生日子。
从前总爱笑的明尽也变得深沉许多,虽然能说话,却不愿开口了,终日郁郁寡欢,除了念经就是默默打扫寺院,或者趴在水池边,盯着空荡荡的池水发呆。
一天傍晚,寺院门被敲响。
李香庭放下画笔,往大门口去,就见明尽领两个老人和一个男孩进来。他们是住在西边山口的农户,家被日本兵烧了,无处可去,便想来寻一处庇护之所。
灯一师父收留了他们,住在陈今今住过的房间。
日本兵抢走一些食物,他们吃喝本就紧张,如今多了三张嘴,更难维持生活,眼看着地窖藏着的存货快见底,李香庭出去跑两趟,买了些回来,每个人都减少些量,为更多人活命。
尽管李香庭嘱咐大家不要出门,明尽还是想为他们多寻一些食物来,尤其是吴硕还没康复,需要补充营养。
他们三个平日忙,也不会时刻同自己在一起,明尽打扫完寺院,上完香,在佛前跪了会,便离开了。
中午,吴硕去厨房弄点吃的,往常这个时间明尽都在烧饭,今日却不知踪影,他自己把水烧上,瞎鼓捣做了点野菜汤,叫几个人来吃。
李香庭见明尽不在,问:“明尽呢?”
“不知道,可能跑山上挖野菜去了吧。”
“明天我再进一趟城,你们有什么需要的统计好告诉我。”
吴硕:“行。”
王朝一:“我跟你一起去。”
李香庭:“寺里更需要人。”
王朝一长叹口气:“好吧。”
……
直到晚上,都不见明尽踪影。
李香庭喂灯一吃完饭,帮他擦了擦身体,一句都没敢提,怕他担心,加重病情。
他叫上王朝一将寺院里里外外都找了遍,又打着手电筒上山去,找到天亮都没见人。
李香庭越来越有种不祥的预感,刚到寺里,脚都没歇,就要进城去。
走出去不远,看到一辆驴车朝寺院来,上面坐着一个男人,应该是中国人。
李香庭心提到嗓子眼,大步跑过去。
驴车停下来,男人站到地上,搓了搓冻僵的手。
李香庭远远见明尽躺在后面的板车上,刚要斥责他不该乱跑:“不是叫你别——”
话说了一半,顿住了。
李香庭呆滞地注视着板上的人。
送他回来的男人问道:“是你们寺院的和尚吧?今早被发现死在巷子里,警察看过了,说凶器是杀猪刀。”
李香庭没有回答,愣愣地站着,魂被拂来的冷风,一下子抽了个干净。
王朝一不放心李香庭,还是跟了过来,谁料刚出门看到两人一驴杵在不远,他飞奔过去,刚想逗驴,看到车上的人,也愣住了,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明尽——”
明尽的僧袄被血染红了,比他那日穿的袈裟还要红,他的脸上、身上、四肢上,清楚地遍布十几处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