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番外(320)
“是。”
他的僧衣尽是补丁,布鞋也缝缝补补,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不回去看看他们?”
“路还很长。”
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校内走出来。
“出来了。”邬长筠朝他招招手,“阿召——”
……
杜召在这儿做数学和英文教师,学生少,工作也不忙,过得相对清闲。
他们家在乡下,自己盖的房子,门口有块田,种些瓜果蔬菜,还养了条可爱的小白狗。
邬长筠当年小腹中枪,伤到子宫,不能生育。阿砾又去北京上大学了,家里只有他们两口子,简简单单的小日子,平淡且幸福。
李香庭并非只来探望两人,昏黄的灯光下,他从褴褛的僧衣内掏出一张泛黄的合照,递与邬长筠:“施主有没有见过照片的这位女子。”
邬长筠接过照片,视线掠过明尽、灯一,落到陈今今身上。
“你等一下。”邬长筠看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姑娘,觉得有点眼熟,但又不敢立马认定,将照片递去给正在厨房烧饭的杜召。
不一会儿,两人从厨房走出来。
杜召小心捏住照片边缘,凝重地看向李香庭:“她是你什么人?”
李香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说:“一位故人。”
……
找了十一年。
十一年……
李香庭这才知道,她沉睡在西南深山之中。
他不再漫无目的地寻找,按照杜召画的地图,直奔那片深林,去再看她一眼。
三个月,一千六百多公里长途跋涉,跨越千山万水,走过茫茫树林,他终于找到那块陈旧的墓碑。
他看着木碑上刀刻出的“陈记者”三字,静静立了许久……许久……
阔别多年,一时,竟半句话说不出口。
冬风拂过坟边的枯草,左摇右晃,刮在他轻薄的僧服上,像是爱人温柔的抚摸。
李香庭起身,跪坐到坟边,小心地移走一草一木,捧起一抔又一抔土。
伤痕累累的骸骨逐渐显露,她的左小臂断裂,右大臂断裂,肋骨断了两根……邬长筠和杜召没有与自己细说陈今今遭受过什么,可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什么都明白了。
李香庭脱去宽大的僧袍,躺到她的身边,拥抱断裂的白骨。
将以余生共眠。
佛教修的是超出轮回,可我从不祈盼能够超脱、修成正果。
我还想入轮回,想再次遇到你。
下一次,我一定不会放开你了。
他温柔地注视着久别的爱人,笑着阖上双眸。
十一年漫漫长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明寂了。
“今今,我把李苑还给你。”
……
风雪夜几日,满山积白。
有猎户出来活动,相伴的猎犬忽然转向另一个方向。
猎户往后抹了把厚重的毛帽,一边高声呵斥一边走过去,声音在山林幽幽回荡。
走近了,却见狗扒开厚厚白雪,一个男人搂着白骨,脸上苍白无色。
死了,肉身却无半点腐烂。
猎户忽然踩到什么异物,拂开地上的雪,是一件叠放整齐的僧服,再看向那面容安详的男人,秃秃的脑袋,原来是个和尚啊。
他一阵唏嘘,虽不懂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把他们合葬了。
他看着墓碑上奇怪的名字——陈记者。
又拿出刀加刻了几个字——无名和尚。
雪又飘了起来。
猎户带狗走下山。
深深的脚印远去,只剩下风雪冷冷地拍打墓碑。
不一会儿,将坟头掩埋,亦将所有爱永远藏在地底,天荒地老。
……
星期五放学,杜召带学生们去听邬长筠唱戏。
他坐在一众活泼好动的少年后面,默默欣赏爱人在戏台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不知不觉,全世界就只剩她一个人。
晚上,杜召将学生们送回去,又回到戏院接邬长筠。
风清月朗,两人携手而归。
邬长筠一边摇他的手,一边仰着脸笑道:“脚疼。”
杜召便半蹲下来:“上来。”
邬长筠愉快地跳上去,趴在他宽大的背上:“驾——”
“坐稳了。”语落,他便又蹦又跳起来。
邬长筠紧紧夹住他的腰,忍不出笑起来:“快点,驾——”
杜召更快地冲出去,惹得她笑声连连。
“好了好了,放我下来。”
“叫声好听的。”
“末舟。”
“不行。”
“阿召。”
“不好。”
邬长筠凑近他的耳朵,低声唤:“杜老爷。”
杜召情不自禁地咧开嘴:“欸。”
“放我下来啊。”
交织的黑影远去,伴着清明的月华,一直走下去。
杜召:“再叫一声。”
“不。”
“叫嘛。”
“臭男人。”
“不臭,香得很。”
“臭。”
“你再闻闻。”
“不要。”
“闻闻嘛。”
“不。”
……
陈修原和田穗已经到台北三个月了。
如今,田穗已成为一位武生名角,来到此地开了家戏院,配合陈修原进行后续工作。
中秋节那天,有个男人来敲门:“你好,你们订的三盒莲蓉月饼到了。”
陈修原:“您记错了,我们要的是苏式月饼,五盒。”
“那真是抱歉,我给您重新送吧。”
“不用,莲蓉的也可以,家妹喜欢。”陈修原偏身让开路,“请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陈修原冲二楼正在看书的女人道:“穗,倒茶。”
“来了。”
田穗提了壶茶下楼,一身旗袍,发束长簪,满脸清正的笑,眉宇间的英气像极了久别的师父,她抬手,与男人道:“你好。”
“你好。”男人目光在两人中间流转,“请问你们两位,谁是麦子?”
田穗笑言:“我是,他是,你也是。千粒万粟,到处都是麦子。”
陈修原朝他伸手:“欢迎加入,麦子戏社。”
……
第182章 番外
又十几年过去,研究所添了不少新员,吴硕带两个人去意大利参加研讨会,下个月回来,所里只有戚凤阳和三个年轻人。
自从战时来到寂州,戚凤阳就一直在研究所工作,偶尔离开,也是去参加画展和演讲等工作相关活动,或是去别的寺庙、石窟学习研究。
戚凤阳一生未嫁,与壁画、古寺为伴,致力于弘扬传统文化,将身体和灵魂全部奉献给了艺术。为的从来不是继某人之志,而是真心热烈地爱壁上的每一块色彩、每一根线条。
她想让更多的人看道它们,并为之沉醉,就像年少时的自己。
戚凤阳每天都在等李香庭的信,可漫长的十几年好似虚晃一下便过去了,她再也没收到李香庭的来信。
即便知道凶多吉少,可她还是抱着一份希望,每周都会去一趟寂州城里,问有没有寄到华恩寺的信。
这一等,就是十二年。
李香庭死前给寂州寄过两封信,不像往常那样——厚厚的画和文稿,而是作为朋友、知己的一些话,一封给戚凤阳,一封给吴硕。
可惜那两封信没能送到寂州,中途遗失了。
……
又是一年冬,寒风呼啸,穿殿而过,将香烛吹灭。
戚凤阳重新点上烛,又添了炷香,她独自立在空荡的殿中,仰望绘满云纹的藻井,仿佛也化为一朵轻快的云,自由地飘荡。
她跟着壁画里流畅的线条从东壁走到南壁,关上大门走出去,眺望远方云雾中朦胧的山影,往下走几步,坐到冰凉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