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还没结束，他就离开了，匆匆忙忙得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关岚又去工地打听，说他实习期结束了。

可是明明暑假也没有结束呢。

又过了好久，关岚又听他们工地上的人说，他好像是出国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你要走出去啊，走出去才能看到这个世界有多大。”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也终于可以学你的专业，为了这一天，我放弃了原本喜欢的文科，付出了加倍的努力……虽然我没考上你的学校，可是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样去看着这个世界，也会和你一样设计房子，给人一个现世安稳。”十八岁，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关岚，在日记本里写道。

……………………

第5章

一号线地铁有一半的行程在地面上。

当车厢猛然从地下的隧道中穿越而出，进入了老城区，就好像是一下子进入了时光隧道，穿越到了几十年前。

低矮破旧的平房，杂乱无章的道路，天空中纵横交错的电线，晾衣架，五颜六色的衣服，空地中荒芜的野草，在飞驰的车窗外，如果光影掠过。

这是久待改造的“城中村”，破烂陈旧，人口密集，治安状况不好，拆迁费用极高，又有大量的文物古建筑所在地，因为文物保护的限制，这一片街区一直未被改造开发。

市规划局征集过几次改造方案，最后都不了了之。

听说今年的省里“两会”上，代表和委员对此提案颇多，诟病已久，有知名的委员甚至痛斥为“久不治愈的癞痢疮”，领导们纷纷表态，要列入今年的工作重点，规划部门无奈之下，又要进行新的方案征集活动。

关岚默默注视着窗外，若有所思。

………………

进了办公室脱了外套，关岚端了茶杯去茶水间倒咖啡，这是上班前的“咖啡时间，”难得的放松和八卦。

她一进去，正听见她们建筑规划所的那拨人捧着咖啡杯在议论纷纷：

“听说我们院也要参加城南片区的改造方案征集了。”

“不是说，我们不参加这种官方的方案投标吗？反正中标的到最后还不是省规划院和市规划院、省设计院和市设计院。这四家官方设计计，我们这种没有官方背景的设计公司，都是陪标走过场的。”

“你这个观点是不对的，你想想前几次都流标了，还敢承担责任？毕竟咱们这里也是几朝古都，古建筑保护不力，是要留下千古骂名的。”吴为对此嗤之以鼻。

“要能够保护古建筑，又要给开发单位有利可图，政府要有面子，市民还不能骂，是挺难得……”

“关键是别太丑了就行，看没看网上本市十大最丑建筑评选结果吗？简直是太好玩了……”黄薇薇打开手机，“你们都看到今天的本市头条了吗？”

“哪里？哪里？结果出来了吗？赶紧看看，别一会儿就被404了。”

说着，几个人都笑嘻嘻地去围拢了看热闹。

“市国际展览中心、儿童医院、菲立斯五星级酒店、哎……文化艺术中心也入选了，评论是什么？文化艺术中的造型如此丑陋，像一只黄金抽水马桶，立意恶俗，哗众取宠，拜金奢华，充满了暴发户的铜臭气息……”黄薇薇笑着读出来。

“哈哈，这个比喻很是刻薄啊，可是也太形象了……”

靠在黄薇薇身边的关岚看着这只黄金马桶，不禁忍俊不住，这个创意实在是不敢恭维。

“这只黄金马桶是哪个设计院的作品？”她小声问。

“省院啊，还能有哪个？除了他们，谁还能凭这样的作品中标？这种地标性建筑，除了世界知名公司，也就是他们啊，”黄薇薇不屑地说。

“省院不行了啊，这两年选丑都上榜了。”有人感叹。

“省院自从谌琛走了之后，就更加没有人了。”吴为说。

“谌琛不在省设计院了？”关岚挑眉问道。

她对这个名字特别耳熟能详，不止是因为当年谌琛讥笑过她的身材，还是因为建筑项目的获奖名单和建筑学报上也经常出现过这个名字。

不能不说，尽管他嘴巴刻毒却是才华横溢。

关岚一直很想目睹此君真容，却一直没有如愿。

“嗯，两年前就离开了。”吴为消息灵通。

“那他不在省院，不做公建项目了欸。”

“不做公建，就做房地产项目啊，反正他的名气在哪里，能搞定很多事情呢。”

“哎，谌琛不做公建了？好可惜啊，以前他设计的图书馆大厦，体育运动中心，还是很经典的。”关岚有些惋惜。

“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能赚钱就行。”吴为不屑，“他那种人……哼。”

吴为哼了一哼。

关岚暗自咬了咬牙，谌琛……也好像是好久远的事情了。

“听说谌容长得很帅啊。”黄薇薇笑出了星星眼。

“欸，你们这些小姑娘就知道看人长帅不帅，花痴，浅薄。”吴为谆谆教诲，“我们建筑设计师是看长相的吗？那是看作品的，好吧。要作品好看才行。”

“我们小姑娘怎么了？关岚比我还小一个月呢，不也是小姑娘，她的作品没问题吧？”黄薇薇看着吴为问道。

其他人一听，都不作声，脸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吴为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欸，可别把我扯进去。”关岚赶紧说，又在黄薇薇耳畔悄悄地说：“你怎么敢在吴为面前提帅不帅的问题，他正在为头顶上的水土流失烦躁着呢。”

黄薇薇听了，瞥了一眼吴为日渐后退的发际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吴为瞪着她们，没敢说什么，悄悄地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好为人师的样子。”

关岚听了笑了一笑。

早晨的“咖啡时间”结束，八卦说完，大家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开始了一天的辛苦工作。

这两年虽然国家调控政策频繁出台，却抑制不住公众对投资房产的热情，抑制不住房价的蹭蹭上涨。

有市场就有人趋之若鹜，设计公司的生意兴隆，员工忙碌不堪，996已经是常态，更不要说赶工的时候，连轴转的，二、三天不睡觉的情况也是有的。

关岚回到在座位上打开自己的电脑上的CAD画图软件，专心致志地修改“蓝山一号”的项目的施工图。

这是一个只有十几亩地的小项目，关岚是主要项目负责人。

她已经忙碌了有好几个月，前几天得到甲方的认可，在做最后的修改了。

没过一会儿，屏幕下方的微信图标开始不停地跳跃，关岚点开了看，吴为在线上找她：“昨天没见你来公司加班啊？”

关岚没回，假装没看见。

微信没有标记“已读”功能，她不担心吴为知道。

吴为是她研究生生学校的校友，大她很多届，在学校没有没有任何交集，关岚是进了公司之后才认识了他，但是吴为总以她的师兄自居，对她关心有加。

关岚又忙乎了一会儿，等手上几个柱距测量完毕，做了调整，她才回到：

“嗯，昨天有事的。”

“哦，现在你周末挺忙的嘛。又去相亲了啊？”吴为又接连一句，“欸，你们小姑娘总是忙活着把自己嫁出去啊。”

关岚：……

这下她是没法回了。

她不讨厌吴为，心中感激他的一贯照顾，可是就是不习惯吴为这种包打听、自来熟的八卦性格，仗着他们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宋总昨天问起你呢。”吴为等了一会儿，见关岚不理他，才开始说正题了。

宋总？宋毅然？老板？

关岚微微皱了皱眉。

宋毅然平时并不十分关注手下人的考勤，反正都是项目制的，你来加班也好，不来加班也罢，完不成项目，自然有甲方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