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笼中雀(6)
她倚着殿前的柱子,雪松的冷香被风卷起,将他包裹在安稳之中,“药在殿下床头暗格的第二格,臣走不动了,殿下自己去拿吧……以后一定、一定要记得随身带着……”
师斓拼命点头,他身上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四肢并用地往里爬,沾满鲜血和尘土的手拿不住瓶子,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拔开瓶塞,含着一粒药来不及吞下,立刻回头去找她。
他莫名有种预感,好像要是晚了哪怕一眨眼,就要被她扔下了。
他的直觉向来是准的。
拒青定定地看着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满脸是泪地向她奔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起身,关上了殿门。
她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靠着门缓缓滑落。里面传来师斓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声音很轻,仍是平日里的平稳,唇色近乎苍白,眼睛却亮得吓人,“有些事情本来准备以后再让殿下知道,恐怕来不及了……殿下听好了——先皇后并非未曾见过山川湖海,她年少时伪装乾元,也曾放歌纵马,上过战场,于万军从中斩敌首级,何等意气风发……可惜,可惜……所托非人,枉付此生……殿下将来,要是与人结成命契,务必要千挑万选,要是一个知殿下志向、懂殿下心思之人,切不可再折自己羽翼,囚困一生……
“臣愿殿下……四海翱翔。”
第3章
【陆】欺君
“醒了?”
叶疏白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痛地坐起身。抬眼便看见穿戴整齐的师斓坐在床边,用没什么情绪的凤眼睨着她。
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发现陛下在屋里更吓人的了。
不过这句话为时尚早,确有比这还吓人的——这不仅是陛下的屋,还是陛下的床。
她把自己自投罗网的全程想清楚了,只觉得头痛欲裂,“陛下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叶卿还是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吗?”
叶疏白一句“臣惶恐”还没到嘴边,师斓微微俯身,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关于叶卿的……欺君之罪。”
满室寂静。
良久,叶疏白微笑起来,语调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平缓,“臣欺君之处甚多,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件?”
她摆明了如此油盐不进,师斓却并未动怒,狭长的凤眼眨了眨,“既然如此,朕就给叶卿细细说来。”
叶疏白抱着被子,双手撑住越发尖削的下颌:“愿闻其详。”
明明聊的是这样危险的话题,竟也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化解了紧绷的氛围。师斓拿了个软枕给她垫着,才开口说:“叶疏白,河中府生人,兴康十三年一甲,先帝御笔钦点的状元,本朝三元及第的第一人。”
他盯着叶疏白放在被子上的手,苍白手背上隐隐的青蓝脉络越发明显了。因为她旧疾虚耗过多,指尖也没有血色,整个人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似的脆弱。可那脊梁仍是笔直的,像有一根竹子撑着脊骨,长出了皮肉,支撑着那人,即便到了穷途末路,也不曾稍稍摧折。
他不由有些失神地想,这个人的一生中,可曾为什么人、什么事低过头?
“入翰林院任修撰不到两月,因母丧丁忧三年。两月前,河中府接朕密令,彻查往复二十年名录,查无此人——此欺君之第一罪。”
叶疏白靠着软枕静静听着,仍像当年看着那个孩子一般,眼角笑纹温柔。
距离湛桥边的初见已是十年,物是人非,只有这个笑容一直不曾更改。好像岁月不曾向她讨要过什么代价,风姿经年不改,岁寒不枯。
“此后化名易容入宫,与朕身边的宫人瞒天过海,此欺君之第二罪。”
他的眼前飘过一折素白纸伞和一枝沾了雨水的赤红芍药,声音喑哑下来。像是被无名的手攥住了心口,他越说便越觉得钝痛,痛得喘不上气来,拂袖而起,语速愈发快了:“借丁忧之期隐于幕后,暗中运作,催发先皇旧疾,把持宫禁,操纵先皇遗嘱,此欺君之第三罪。
“预知将有反扑而以身为饵,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此欺君之第四罪。
“借刺杀之事由,假死脱身,留朕孤身一人——”
师斓的声音轻得有些渺远,叶疏白抬头,正迎上他的眸子。
极黑极深的墨色里,一片水气氤氲。
他艰难地继续说下去,“……此欺君之第五罪。叶疏白,你认不认?”
叶疏白沉默良久,“陛下所说,都是对的,只漏了一件事。”
“什么?”
“拒青本姓元。”她直起身体,把师斓滑落的一缕碎发挽到他的耳后。两人离得这么近,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震惊,“先皇后亲赐姓氏,臣是元氏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