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渚没有办法说他年少时的那些叛逆时光是幼稚的，一来她不可否认自己也曾迷恋过“不学好”的他。二来这一切除了与他自己的性格有关，还和他的家庭脱不了干系。

也是直到今天听程璐说起过去的事，她才隐约明白自己的公公婆婆为什么对“体面”看得这么重。说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到底包含了多少辛酸，也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程璐小时候总是填困难学生表格的那个，父母都没工作还欠着外债，只能摆地摊做小贩，在外面对着每一个人点头哈腰挣点辛苦钱，连给孩子开家长会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职业。因为父母总是在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摆摊，所以不少孩子都见过他们，总是“无心”又天真地拿这件事来说，话里话外都有些嘲笑，而程璐并不是讲不通道理才会施以暴力的那种人，他是从第一次开始就会直接动手的，因为动手之后就不需要讲道理了。

不过这一切的记忆都不如一次经历要深刻，他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去帮爸妈看着摊位，天上却突然下起了暴雨，母亲把外套套在他头上抱着他到最近的大楼屋檐下躲雨，父亲则是冒着大雨手忙脚乱地收拾货物，盖了一层防雨布还怕不够，自己顶着大雨，把外套都盖在了货物上，飞快地骑着小板车躲雨，可是雨来得太急，来不及收起的货物还是湿了大半，这一天又是入不敷出。当时的一家三口躲在那个灯火通明的大楼外面，程璐甚至都记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单位，只记得那是父母口中“体面，不必受风吹雨淋不怕朝不保夕的稳定工作”，当他的爸妈看向里面那些职员时，连眼睛都有些红了。

“我上高中时和我爸说我想继承家业，我爸觉得我这辈子都完了。”他谈起过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但李渚认真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涌起了一个念头，“那时你是真心的吗？”

他点头。

“那现在呢？”她又问。

程璐没说话。

李渚的心晃了一下，“程璐，你想辞职吗？”

🔒37.结婚的好处

当看到程璐点下头的时候，李渚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果然还是不够多。

她觉得他不适合当大学老师是因为他曾经的年少张狂，但从未想过他自己打心底里也是不喜欢这个职业的。哪怕这个工作看起来清闲又体面，却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的干劲和兴致，偏偏他出身商人之家，父母一心想让家中有个从事着“体面”工作的文化人，为了改变“阶级”，几乎耗尽了一辈子的心血，可孩子却偏偏要走他们的老路。

任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李渚在惊讶过后，涌上心头的就成了些许羞愧。因为程璐比任何人都要认可她，她在听到他真正的心愿之后，第一反应却不是肯定，而是觉得他真的有些疯——这样做的话，无疑会毁了他爸妈一辈子的执念。

可是转念一想，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像她一般，一直活在世俗的眼光里，迎合着社会和父母的喜好。短短一辈子，又何必将自己强困在不合心意的牢笼里呢？毕竟程璐从来都是与她不同的。

两种矛盾的想法在心里反复纠结，让她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近乎扭曲的表情。

程璐眼看着她的表情都快皱成一团，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我只是说说，还没打算这么干呢。”

他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但李渚却神色凝重，“我觉得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程璐啊。”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程璐愣了好几秒都没好意思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李渚自己意识到这话说得奇怪，磕磕巴巴地解释着，“我的意思是，你从小就和我很不一样，比我更有决心。”

在尚且没有那么大能力承担一切的时候，他就不畏惧面对任何后果，从来不后怕，何况是长大成人的现在？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敢打破安定的现状，他也是敢的。

但听着她坚定的语气，程璐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那这次可能不太一样了，毕竟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又怎么了？”

“结婚就意味着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郑重的话，“我要对家庭负责。”

哪怕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讨厌安稳的人，但他还记得自己已经转变的身份，记得岳父岳父母对女婿的期待，他必须要担起这个婚姻。

但听了他这样的话，本来并不是很赞成他辞职的李渚反倒推翻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她拽住以为话题结束可以起身的丈夫，然后认真地说，“比起对这个家负责，我更需要你对你自己负责。”

“我对自己很负责，所以才结了婚。”他同样很认真。

“这不一样……”

“渚渚。”他忽然唤了她一声，脸上没有多少笑意，目光却柔和了下来，“我承认比起现在的工作我更想接受我家的产业，这是个事实，你只要问了，我就不会对你说谎，但我真的只是说说而已。想做的和能做的事，我还是能分得清的。选择承担一些责任，尤其是为家人承担，对我来说其实也是开心的事。”

她觉得他有些“叛逆”，但其实他比她想象中还要清醒理智。

李渚甚至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何况她一开始本能的反应是不支持，现在却要劝他去做，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她慢慢松开了拽着他的手，有些懊恼地抱住了头，觉得自己平日在工作里的聪明才智和冷静沉着好像都不存在了。

坐在她身侧的程璐似乎也读懂了她的纠结，并没有说上几句无所谓的话，而是忽然好奇地说了一句，“比起我的事，渚渚，我其实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李渚有些闷闷不乐地放下抱着脑袋的手。

“你没想过换一个工作吗？”他认真问。

对着一个从事着安稳又体面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的职场女性问出这个问题，似乎是不太合适的。但两人都对重逢那一日的鸡飞狗跳记忆尤深。

李渚很想违心地说一句“没想过”，但这些年的痛苦让她怎么也说不出这个谎言。

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银行业竞争异常激烈，比拼着各家的产品利息以及服务水准，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跪式服务”企业理念，李渚明明是个内向又极其抗拒“销售”工作的人，却因为工资与绩效挂钩，不得不堆起笑脸去营销一个又一个客户。旁人看到她西装革履光鲜亮丽，却看不到她无数次将所谓的尊严都抛却的场景。

她最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你想告诉我，现实生活就是有这么多不如意，我自己因为各种外在因素不能轻易改变现状，你也一样吗？”李渚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程璐摇了摇头，他说，“我是想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该支持你继续打拼还是劝你换个工作歇一歇要好。”ᴶˢᴳ

李渚对自己的这份工作感到无比疲惫，但若是有离开工作岗位的机会，哪怕是暂时的，她都会在片刻的心动后立刻拒绝，毕竟自己如今的岗位都是不断地拼搏才得来的，如果暂时中断，她怕自己就没有继续往上爬的动力。何况是放弃现有的一切呢？

恍惚间，她好像隐约能明白程璐刚刚说出的那句“我只是说说而已”了，虽然两人的处境并不相同。

她有自己的坚持，他也有自己的选择，谁也不必为自己无法支援另一半太苦恼。

“而且，不仅是我有试错的资本，渚渚，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他再一次地提醒着她。顺便还委婉地表示，如果有一天她实在是干不下去又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还可以分走他的一半家产，这就是结婚的好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