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音心一下子就软了，伸手想摸一下沈飞达胡茬边上不知从哪刮的一道血印。

沈飞达以为李佳音想抱她，屁股一挪，把她熊抱在自己怀里，说佳音，我以后再也不走了，我这辈子把你塞我兜里，栓我裤腰带上，我……

门开了，是马莉，她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赶快回身闭眼，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哎呦，你俩怎么不把门锁上啊！

李大雷过来，说干什么呢？俩人干什么呢？

沈飞达站起来说叔，我俩没干嘛，就是聊激动了。

张素芹ᴶˢᴳ那边叫开饭，李佳音得救了。

沈飞达上桌之后状态大不一样，出去四个月，成熟了，稳重了，小胡子一留看着不像二十四五倒像三十挂零，他在外边见了市面，交了外国朋友，按照名片上印的，现在是公司副总，他们的录像机销路很好，包子从南方进货，他跟皮猴往外销，还有录像带，价格翻四五倍，供不应求。他说我这回净赚没多少，也就四万。

沈飞达端起酒杯向四位父母以及李佳音表态，以后不满世界乱跑了，就在北京，找好地方就开饭馆，咱们挣踏实钱，干良心事。他说完干了，转头看李佳音，见她面无表情低头喝椰汁，也不怎么吃菜。沈飞达找找原因，怕是因为自己挣钱了李佳音没安全感，想着早点把事定下来大伙都放心，当即捅捅他妈。

马莉收到信号当即表示，我跟他爸商量好了，把马家堡的两居室给小两口当婚房，那房子使用面积就有 80 平，大两居，佳音，成不成？

李佳音啊了一声回过神，一桌人都在等她表态，李佳音根本不知道说的什么事，又啊了一声，这声调是四声，向下的，好像是同意的意思。

一桌人都眉开眼笑，这事定的痛快，但是张素芹还有保留意见，说马家堡的话，佳音是不是上班就远了？

沈飞达吃了一大口肉，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那把呼家楼的房子也装了，佳音挑。

沈艾伦摆摆手，说我在方庄看上一套三居，飞达，爸给你全款拿下！

沈飞达嘴里的肉咽下去，说成啊，佳音，离两家都近，你上班也方便，咱俩明天看看去？

李佳音听着一桌人在耳边吵吵，她自己都没转过来，等回过神，怎么突然就商量到婚房去了？她又啊了一声，转身问旁边的沈飞达，谁说咱俩要结婚了？

沈飞达伸出油手摸李佳音脑袋，说对对对，我还没跟佳音求婚呢！

一桌人笑的如同拍电视剧，其乐融融，说对啊，儿子，你还没跟佳音求婚呢，明天上国华商场买戒指去。

李佳音这顿饭极难受，骑虎难下，她脑子里演练了很多遍，猛的站起身，跟沈飞达说我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了，谢谢你这么多年喜欢我，是我对不起你，但是这辈子只能对不起了，爸妈叔叔阿姨，我跟沈飞达就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但是到不了爱人那一层，我对不起你们，很对不起……等台词说完给大伙深深鞠一躬。

她在脑子里排练好了，但是每次她勇气鼓好了，总有人给她泄气，第一次是马莉给她夹了一个大鸡腿，说我做梦都想有佳音这么个闺女，以后我就拿佳音当闺女养。第二次是沈飞达，他把剥了皮的油闷大虾放进李佳音碗里，李佳音吃了一个就有第二个，没断过。

李佳音话到嘴边根本没法说，说了就是没良心，就是不知好歹，比直接掀桌子还严重。

吃完饭，沈家父母回家，沈飞达没有回去的意思，李佳音已经麻木了，沈飞达要给她展示送给李家的录像机。录像带放进去，沈飞达按几个按钮，电视里就开始播放录像带里的内容，是外国电影《茜茜公主》，李佳音最爱看，这录像带没的卖，是电视里演的时候沈飞达给她录下来的。

看着看着电影，李佳音哭了。

李佳音每一天都在寻找跟沈飞达把话说明白的机会。

等着等着，沈飞达开始跟她讨论家里地面是用瓷砖还是地板革，要不用木地板，好看是好看，就是怕水，墙面壁纸也由李佳音定，喜欢米老鼠唐老鸭的咱们都贴上。

再等等，皮猴包子一块上门来了，进门就喊嫂子，皮猴开口就套近乎，说嫂子，咱俩上小学就见过，你还记得我吗？李佳音想起一点，就是老跟沈飞达走一块猴了吧唧那个小瘦子，坐沈飞达车后架子上朝她吹过口哨。

李佳音笑笑说，想起来了。

皮猴受了鼓励，接着说，那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富态的大美人，达哥真是有眼光。

包子就在一旁捧哏，对对对，真是真是。

皮猴接着夸，说嫂子，我那时候就是不会看人，要不我早追你了，就没达哥什么事。

包子还是老哏，对对对，真是真是。

皮猴说嫂子，你不知道，本来我们还准备往匈牙利那边走走，达哥死活不去，就要回来，一天看不见你就难受的啊。你们赶紧把婚结了，他就踏实了，以后出去做买卖他也放心，就怕你跟人跑了。

包子还是说，对对对，真是真是。

沈飞达一边努嘴，真是什么真是，去去去去去。等他转头再朝李佳音，又是一脸笑，说佳音，你看他们俩当伴郎成吗？我觉着还挺能衬托我的，你放心啊，我哪都不去了，我就每天跟你守着。

李佳音嘴一张一闭，嘴边的话更说不出来。

再等，沈飞达把给李佳音的求婚戒指买来了，国华商场没有大的，皮猴托人给买来一克拉的大钻戒。货一到沈飞达就兴冲冲拿过来，说佳音，咱俩这关系，也别来求婚仪式那虚的了，你赶紧戴上试试看，不合适咱找地方调大小。

李佳音推说不要，不要，你别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

沈飞达没理解，说佳音，咱俩这关系，我还能觉着你图的是我们家钱？再说比我有钱的多多了，你不是那人。

李佳音连试也不试，一着急，连戒指盒一块推掉地上了，说飞达，我……我没准备好，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沈飞达想了想，突然严肃，说佳音，咱俩正式谈恋爱时间确实不长，谈的不够也不透，我以为咱俩从记事就认识，就算是一直谈着呢，我的意思，咱俩先结婚，结完了我陪你慢慢谈，我跟你谈一辈子。

李佳音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二十五

肖然最近状态很不好，身心憔悴，肖然爸大部分时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这个情况要有心理准备，各种通知书拿过来让肖然签，把最极端的情况一一列举，说是通知，其实不签也不成，肖然就一一签了，每天都是难关，肖然也不知道能过几关。他又跟副食店请了假，老贺对临时工请假很不满意，临时工本来就低一等，现在还频繁请假，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但是听香油大姐绘声绘色的演绎了她见到的肖然爸的状况，老贺长叹一口气，就让他再陪陪吧。

1996 年的春节快到了。

过年本来就是一家团聚，和和美美的日子，这种仪式对于热热闹闹的人家是欢乐，对于肖然这样的家庭其实毫无特殊。他都没有注意到农历的日期，他是从医院的医生护士交谈之间意识到三十是哪一天，他们开始发东西了，有各种罐头还有肉，每人十斤。值班的医生护士最近少了很多，都准备放假了，病人能出院的也出了，谁都想回家过年。肖然爸偶尔清醒两分钟，树枝一样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向肖然示意，他也想回家。肖然就把他爸的手抓在手里。医生表情冷淡，摘下听诊器，说现在这个情况，不如就回家吧。

三十的前一天，肖然父子回到了老院子，没有专门买年货，之前副食店发的大白菜就是年货，家里还有面粉，肖然去买了一点肉馅，又买了个生鸡腿，他怕这是最后一顿团圆饭了。

除夕这天，肖然早早起来和面，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李佳音说要跟他一块包饺子的事。最近几天，在副食店跟李佳音擦肩而过，总感觉她心里有事，在库房里，两个人偷偷拉拉手，李佳音欲言又止。他也听岁数大的同事议论，说在自由市场碰见张素芹了，说家里过年来贵客，买活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