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李佳音幼儿园入园那天张素芹就把她弄丢过，老师找到张素芹说李佳音的小被子不合格，太厚了，容易给孩子捂出痱子，另外也不要给孩子兜里塞零食，养成习惯不好。张素芹表面上一直点头，三十出头的年纪笑到眼角挤出鱼尾纹，其实什么都没采纳，就中午老师给发那一小口米饭拌点西红柿汤哪够李佳音吃？她脑子里想着，旁边的胖闺女脱了手也没发现，最后还是老师发现孩子不见了。

等老师跟张素芹在滑梯底下找到盘腿坐着的李佳音，她已经吃完了一整包地瓜条，一双小手黏糊糊问老师什么时候开饭。

这么热爱生活的李佳音，纵使是失恋了也不会想不开，这点张素芹心里有底，但是李大雷不这么看。闺女只要不放眼前，他心里就不踏实，两三个小时不知去向，那更是百爪挠心。

找去啊！李大雷声动如雷。

张素芹趿拉起旅游鞋，鞋跟都没提，在屋里绕着沙发跑了一圈，我找去，我找去……我上哪找去啊？张素芹一辈子对丈夫言听计从，但是更多时候是阳奉阴违，嘴上应着手上不动。

那也得找去，实在不成，上派出所报案去！

李佳音的大块头全是随了爹，李大雷走出院门也是雄赳赳气昂昂，旁边瘦瘦小小的张素芹胳膊上挂着一件外套另一只手是一把雨伞。快晚上的时候下雨了，李佳音出去的时候没带伞。

两口子出了小院门兵分两路，张素芹往何姨家方向去，李大雷去小马工作单位和平街二小，誓要灭了伤了闺女心的小兔崽子。

张素芹到胡同口小何家象征性转一圈，根本没发现何家没人，她也没多想，来了就是交差，来了没找到也算完成任务，回去等闺女就是。李大雷结结实实到小学校跟李佳音工作的副食店转一圈，抬手ᴶˢᴳ看表，九点半了。

李大雷心里一紧，这闺女到底上哪了？他心里涌现出不少想法，人贩子拐走了？自己没想开？总之不往好处想。

要不上北京站瞅瞅去？

刚要偏腿上车，听见有人喊爸，这不就是他听了二十多年的那声爸！

话说李佳音从小何阿姨家的小院出来不想回家，想去麦当劳喝一杯奶昔，那还是小马之前带她去的，香草口味，清甜不腻，比冰淇淋稀，比牛奶稠，那种奇妙的口感她第一次品尝就喜欢上了，这么一想她更觉着小马也不是一无是处，他起过好作用。

麦当劳在王府井，要去王府井就要坐 116 路公交车，那也要去，李佳音认准的事情远在天边也要做。

等到奶昔喝进嘴里甜丝丝，李佳音深感生活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她举着奶昔边走边喝，走着走着就到了四联美发厅门口，她脚步慢了点，看见从里边出来的容光焕发的男人女人，各个都发型时尚，尤其是姑娘们的卷发很对李佳音的心思，她不由自住的紧嘬几口剩奶昔，杯子一扔她也进去了。

掏出本想还给小马的 10 块钱，自己又添上 15，25 块钱，李佳音要从头开始。

经过快三个小时的改造，李佳音改头换面。

半天没见，李佳音差点让李大雷认不出来了，本来就不小的脑袋顶着一头大波浪卷钢丝一样层层往外翻，头的体积又大了一倍，看着倒是挺蓬松。

李大雷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摸摸女儿的头发，这是怎么弄的？

李佳音笑的灿烂，脆生生回答她爸，我刚才烫头去了！

李大雷把手收回来，这……怎么跟踩了电门是的呢？

李佳音轻轻切一声，接着问她爸，像杜梅吗？

李佳音说的杜梅是当时最流行的电视剧《过把瘾》里的女主角，雪肤红唇配着大波浪中长发，美不胜收。但是那发型移植到李佳音头上就变成了硕大无朋，用一个字形容就是，炸。

李大雷对李佳音的政策一向是无条件支持无条件鼓励，李佳音穿什么戴什么他都桌子一拍，眼睛一瞪，一脸惊艳，好看，我闺女怎么打扮都好看！

今天这个新发型李大雷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使劲回想中央台播的那部电视剧，那女的，是这样吗？脑子里想着但是嘴里还是惯性使然夸了一句，我闺女这头……多显好啊！

四

沈飞达的出现恰逢其时。

那是在李佳音跟体育老师小马彻底翻篇之后，也是在李佳音把自己的头发烫出二倍体积之后。

一天下午，李佳音正在柜台前给小孩挑泡泡糖，一个男声在旁边嘿嘿的想引起她注意。

李佳音站柜台好几年了，到柜台来跟年轻姑娘起腻的小伙子她见多了，眼皮子没抬就给了两个字，排队！

沈飞达几乎是趴在柜台上，跨过柜台前站着的两个小孩脸朝着李佳音袭过来，嘿，佳音！

李佳音感觉一张大脸盘子朝自己压过来，抬眼看，啊！

李佳音激动的啊一声，把两个小孩吓了一跳，背着的书包跟着一颤，李佳音手里赶紧忙活，把零钱找给小孩，把摊在柜台上的泡泡糖用手搓进玻璃罐子，然后从旁边一个小罐子里掏出两块不值钱的水果糖算是给小孩的赠品打发他们快走。

小孩跑了，沈飞达脸没动，身子往右一闪，正对上李佳音，隔着柜台沈飞达嘴咧到后脑勺。

李佳音激动紧张的时候都爱拍东西，身边逮什么拍什么，于是，她的两只手在沈飞达的肩膀上乱拍一气，边拍边说，你怎么回来啦？你怎么回来啦！

是啊，我回来了！沈飞达两眼发光的望着李佳音，他俩的故事说来话长……

沈飞达比李佳音是发小，比李佳音大一岁，大人都说他长岁数不长心眼，考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不认识方的圆的，不认识 5 以内数字，第一年被劝退了。

第二年，李佳音也 6 岁了，两个小孩一起考，沈飞达复读一年效果明显，一口气数到 10，惊艳四座，当即录取。

第一年为什么没考上，第二年为什么进步神速，大人们解释为长大了，开蒙了，只有沈飞达自己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到分班的时候，李佳音跟沈飞达没分到一个班，李佳音没什么感觉，老老实实跟着老师进教室了，沈飞达气鼓鼓的背着书包硬是坐到了李佳音旁边，把李佳音的正房同桌清到后排。

同学都到齐了，不但齐了，这班还多一人。

女老师屡着自己的麻花辫发愁，这是谁混进来了？

点名吧。

赵钱孙李一念，好几个小孩不知道老师叫自己，一脸懵懂的面对着未知的世界，沈飞达比他们大一岁，不白吃一年大米，他什么都懂，花名册上没自己，待会就能把他挑出来。

他有点心虚，但是看着旁边的李佳音心里都是幸福，坐会儿是会儿，老师轰他再走也来得及。女老师逐一排查嫌疑人，顺便认识一下自己班的学生。

李佳音。女老师点到她了。

到！李佳音声音清脆，中气十足。这是多结实的一个女生，坐在最后一排，比大部分男生都要高，脑袋也比同学们大一号，两个脸蛋红扑扑，梳着马尾巴，一排齐刘海，看着挺乖。唯一能跟她身板对仗的，就是坐在她身边的沈飞达。这男生也是大头大脸大身板，两个孩子坐着同桌好像一张大头娃娃年画，祖国盛世，百姓安乐，生活富裕，孩子茁壮。

女老师私心闪过一个念头，这两个孩子看着挺般配啊。

她走过来看看花名册看看沈飞达，你叫什么啊？

沈飞达脸憋红了，运口气低着头不说话。

这大胖小子还是个害羞的人。女老师对这孩子更感兴趣，蹲下来跟他视线平齐，声音温柔一点问，你叫什么啊？

沈飞达第一次对回答自己的名字这么恐慌，他嘴巴抿紧了，生怕露出来一点线索。

沈飞达，他叫沈飞达，我叫李佳音。

李佳音一旁抢答，声音如同歌唱，两只手还带了动作，一只手指向自己，另一只手指向沈飞达。沈飞达皱着鼻子瞪李佳音，我翻山越岭来找你，你竟然出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