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音正坐着，六个铁桶分三个网兜蹲在柜台上。众人眼光迅速转过去，小孙来了，她是专门来送蛋白粉的。

小孙还是那么生机勃勃，活力充沛，她甩甩头后的马尾，看看李佳音，又看看沈飞达，说蛋白粉是给她吃的吧？

李佳音有点不好意思，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飞达，这是？

沈飞达万万没想到他还有今天。

小孙是个敞亮人，她上下打量一下李佳音，眼神里还有点关爱，说没什么，我不是他女朋友，别人介绍的，本来还在接触，这不是你回来了，小沈说你过的不好，对你也还有感情，想跟你继续，我一琢磨，都是小事，以后你们要是买营养品什么的，想着找我。

小孙又一甩马尾巴掉头走了，把一群人甩在原地。

头发甩在皮猴脸上，他不由自主的来了一句，嚯，这姐们带劲啊！

李佳音的脸已经红透，她被沈飞达描述成一个失足妇女，至少是个弃妇。沈飞达嘴张了好几回，想说点什么但是没说出来，李佳音把挡在她面前的柜台板子猛掀开，从边上侧身挤出去，一路小跑，下了扶梯。

🔒四十六

温哥华的夏季短暂明媚，温度清爽，跨过第一个漫长冬季，肖然对脚下的土地越发熟悉。

肖然对自己有了更多ᴶˢᴳ发现，他不内向，非要他发言的话，他可以代表小组进行总结，上台来一段不太长的英语演讲，下了台又恢复安静，很大程度上增加了他的神秘感。白净清秀又让人摸不清情况的男生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同班或不同班的女生纷纷打听这个中国男孩。肖然的表现礼貌而疏离，问什么答什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后来，肖然在一个露天市场买了一个很便宜的戒指，看着还挺唬人，他戴在无名指上，能避免很多麻烦，外国人认这个。他很忙，而且目标明确，他要赶快毕业，还要多赚钱，到那时候，李佳音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了。

肖然跟郭婉珍的关系非常微妙，作为母亲，郭婉珍给他提供学费，吃穿用度，但是不给他多余的钱，如果肖然想回国，机票钱他没有，他想给李佳音买点礼物寄回去，余钱也没有。他不想跟郭婉珍要，郭婉珍会问，最后大概还不会给。

他想要不就去餐馆刷盘子，但是郭婉珍就有餐馆，而且不鼓励他来打工，她会笑盈盈的问儿子，缺什么？妈妈给你买。

这让肖然很难受，他想挣钱，非常想。

肖然的一位同学刚到温哥华，姓王，也是北京来的，让他一下想起小王同学。但这位小王好像不一样，人很木纳，个子很高话很少，比肖然还少，后来发现是英语不怎么会说。肖然主动充当翻译帮他跟中介沟通找房子，陪着看了好几处，还帮着看合同，最后的结果是满意的。房子租下之后，一个很像肯德基老头的中介主动找到肖然，问他愿不愿意到他们那做兼职。

肖然当场同意，这比刷盘子强，而且佣金按照实际情况给，成交一单给一单的钱。

肖然之前在酒店学的东西派了用场，服务专业，主要是有礼貌，给客户提供的是酒店式服务。当肖然介绍成了第一单，肯德基老头给了他一百加元。

肖然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被激发，他不由自主的把钱换算成人民币，换算成他在国内挣的工资，跑了没两天就挣了这么多，他一下上了瘾，除了上学，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带人看房。在那跑中介，其实就跟管家差不多，客户甚至会提出请他帮忙接送孩子这样奇怪的要求，肖然的配合度很高，接完孩子再把孩子带到看房子的地方跟客户汇合，脾气很好，肯德基老头也愿意把工作交给勤快的年轻人。

肖然的好运气其实也只有那一次，之后跟其他中介的开单成功率基本持平，但是每一天都是机会，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于是，暑假来临的时候，他接受了肯德基老头让他去多伦多出差的安排，那边也是大把的华人，大把的租赁跟买卖需求。

李佳音盼望的甜蜜夏天戛然而止。炎热的午后，她蜷着腿在床上睡午觉，她穿着睡裙，溜圆的胳膊搭在身上盖的单子上。她在梦里听见有人进屋，想起来看看但是困的睁不开眼，门自己开了，肖然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进屋，说佳音，我回来了。李佳音还是起不来，说你回来了？

对方回答，那什么，我把机器扔都给皮猴了，那边都完事了。

李佳音眼睛睁开，一座黑山矗立身边，把她吓了一跳。她腾的坐起来，正好给黑山腾了地方，他在她身边坐定了，递给她一根可爱多。

李佳音推开不接，她对沈飞达意见很大，偷藏自己照片，还跟人胡说八道，还说自己是他前女友，要跟他重归于好，现在还随便进了她家，她还没睡醒。

李佳音的头发蓬乱，抱着膝盖鼻孔看他，说你怎么进来的？

沈飞达说我来的时候赶上你妈出去，她让我进来的啊。说完，他把可爱多的包装纸撕开重新递给李佳音。

看写字台上放着正在写的东西，沈飞达想拿起来看，李佳音大喊，不许动！

沈飞达说谁惜的看啊，不就情书嘛。

冰淇淋有点化，李佳音一口把上边的冰淇淋嗦下大半个说，他天天给我写信，我们俩好着呢。

沈飞达说你们俩好着呢他怎么不回来看你啊？我可打听了，外国人假期多着呢，暑假长着呢。

这基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佳音狠狠瞪他一眼，说他开学要考试，谁跟你那么闲？

沈飞达说补考吧？谁一开学就考试？

李佳音又瞪他一眼，说你又没上过大学，没准大学就是开学考试呢。

沈飞达点点头，说对，他忙我闲，他没功夫搭理你，我有呗。

李佳音说你有功夫跟人吃蛋白粉去。

沈飞达嬉皮笑脸凑近点问，那蛋白粉好吃吗？

李佳音瞥他一眼，说黏黏糊糊沏不开，不好吃。

沈飞达说，是草莓味的吧？我都闻见酸来了。

李佳音朝他胳膊猛打一下，啪的一声脆响，打的沈飞达嘻嘻笑，捂着她打的地方假装很疼，说我跟她真不熟，那人八成专门卖货的。

两个人一来一去斗嘴，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好像回到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那时，沈飞达对李佳音的感情刚刚萌动，想吸引她注意最后惹她生气，死皮赖脸又毫无章法。

李佳音恍然反应过来沈飞达坐在她床上，直起身子推他说你起开！把他推起来之后跪坐在床上掸他坐过的地方。

沈飞达舍不得，那床热乎，有李佳音的体温。他只能自己搬个小圆凳挨的近点，说咱们这快拆了，听说了吗？

李佳音盘着腿，摇头，说没听说。

沈飞达神神秘秘，趴到李佳音耳边，说我可都听见信了。凑的太近，又被李佳音一把推开。

李佳音家不大，满打满算三十多平，是李佳音爷爷的房子，她在这里出生，长到二十多岁。现在要拆迁，她多少有点舍不得。

没过多久，院墙被画上了象征着除旧布新的黑色圆圈，拆字非常醒目，这胡同完成了使命，只等着老邻居们各自散去，将来被改造成商场或是小区，不得而知。

张素芹留恋之余更多是期待，她早就受够了寒冬腊月到院子里上茅房，而且想按个热水器，在屋里洗淋浴。李佳音倒是有点伤感，她把从小到大的东西一样一样收起来，一只只狗熊兔子整整齐齐坐在纸箱子里，脸朝一个方向，跟幼儿园上课是的。张素芹让她把没用的都扔了，那么大人了，老玩娃娃干什么？李佳音一个也不扔，连个钥匙链都留着，全是回忆。

唯独李大雷很上火。他排行老二，上边一个哥哥，下边一弟一妹。拆迁的消息一出，平时不怎么联系的大爷跟叔叔都跳出来，姑姑人不在北京，但是长途也打来了，说自己身体不好，先不来，如有需要，她大儿子随时过去，家里最近遇见点事，需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