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也没认出小林，小林一头长发剪的很短，染了褐色，人很富态，穿着宽大的羽绒服，像当年那个小林的姨。小林拍肖然肩膀，喊肖哥。肖然微笑着定了一会神，喊了一句，小林？

小林手背挡住嘴咯咯笑，说是啊，不认识了？

肖然确实是不认识了。他想问，佳音没跟你一块来？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堵回去，老贺来了，他被小林拉着去跟老领导寒暄，把话头茬过去了。

聚会很和谐，菜很好，人也放松，肖然准备了酒，但是自己不喝，说自己还有事，以茶带酒敬大家。没有了分苹果你大我小的利益纷争，没有了干活多少的是非曲直，现在有的只剩下一块站过柜台的革命友情，多少恩怨都抹平，谁看谁都顺眼。

老贺的头发全白，每天去天坛遛两遍弯，老杨当了爷爷，大伙都夸他有福气。说了好几轮，横竖也该说到李佳音了，但是他们就是不提，小林招呼打的很到位。饭局少不了夸今天的东家，说那时候就看出肖然不是凡人，现在大学毕业，工作找得也好，考的会计证都是外国字的，外国也有分期付款买房子，人现在在温哥华有房有车。

等小林起身去洗手间，终于被肖然堵在门口，直接问，佳音家里……出不来？

小林拍拍大胸脯，说哎哟，你吓死我了。她索性直说，佳音结婚了，你知道吧？

肖然说嗯，我知道了。

小林长舒一口气，这时候没负担了，说我都没敢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

肖然说我早就知道了。

小林说你知道就成，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也别怪ᴶˢᴳ她，谁知道你回来不回来？

肖然点头，嗯。

小林抬头，肖然低头，小林发现肖然现在看着真体面，人比那时候还白净，骨架结实，好像还长个了？外国牛奶真好，增白还补钙。

小林觉着肖然还想说什么，刺溜一下钻进女厕所，躲了二十分钟没出来。

饭局结束的时候，肖然给每个人送了礼物，女的是一个包，男的是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小林拿着包爱不释手，这包上有标，dior，都夸好，她更后怕了。

李佳音正在家吃黄瓜，生的，整根吃，洗黄瓜的水顺着胳膊往下流，沈飞达切了半拉肘子，炸了点茄盒，炒了个素菜，说家里有饼，可以卷着肘子吃。李佳音专心啃黄瓜，说自己从今天开始减肥。

沈飞达大饼卷肘子一口咬下小半拉，说你胖吗？不胖啊，比我瘦多了。

李佳音说就是跟你在一块胖了十二斤半。

沈飞达说那你吃口素菜？

李佳音说不吃，都是油。

李佳音这几天基本不出门，她总觉着出门就有碰见肖然的风险。就在家待着，如果肖然下次回来？她想到这，觉着也不太可能，小林说了，他回来就是料理杂事，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她到厨房洗了一根黄瓜，咬一口，清脆带着点涩。

等黄瓜还剩一个头，她听见有人敲门，下意识的问一声，谁啊？然后把黄瓜放进嘴里。

门外的人不应声，继续敲，李佳音又问一声，谁啊？

外边人回，我。一个女声，熟人。

她在门镜一看，香油大姐探着一张大脸对着小孔往里看。

李佳音把门打开，香油大姐熟门熟路往里走，说我还是你们搬家的时候来过，亏我还记得，现在你们两口子住了？你爸你妈呢？李佳音回答，他们住方庄了。她伸手关门，门被拉住，后边还有人。

香油大姐这时候回身，哎，小肖，进来啊。

肖然从黑暗的楼道里探出头，人一下亮了。

李佳音嘴里还含着黄瓜尾巴，她刚起，头发没梳，脸也没洗，穿着睡衣。看见肖然转身往屋里跑。

香油大姐自己开瓶可乐喝两口，打个嗝说自己喝不惯，又从茶几下层找出包牛肉干拆开吃。肖然进屋不动，站在门厅四处看，看到吊灯还注视了一会，像在参观博物馆，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在紧靠墙的位置，又继续端详这间屋子，最后把目光停在客厅侧面李佳音跟沈飞达的婚纱照上，照片是在影楼的一个假景拍的，宫廷复古风格，李佳音穿着白色婚纱双手合十，沈飞达半跪在她面前手捧鲜花。

香油大姐拉肖然进屋坐，也递给他一瓶饮料。肖然不动，安静的等李佳音再次出场。

香油大姐嘴里不停，又找到了一盘干果，她说他们俩结婚好几年了，对，就是你出国那年，一直没要上孩子。她用左手做个小喇叭，偷偷跟肖然说，听说是佳音的事，你知道就得了，待会别问她啊。

肖然根本没心情听，余光一直瞥着李佳音进的那扇门。

来不及了，减肥来不及，买新衣服来不及，认真梳头洗脸化妆来不及。

她把披散的头发梳个马尾，脸上紧急盖了一层粉，涂了点口红在嘴上，然后再在脸颊上轻点两下冒充个好气色。衣服没有满意的，就拿了件合身的，起码比睡衣强。

她折腾了十多分钟，站在镜子前照照，凑合吧，人都在客厅里坐着，现挖地缝也来不及。

等李佳音推门出来，肖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两个人变化都挺大，李佳音感觉自己是老了，胖了，丑了，肖然是成熟了，精神了，自信了。

香油大姐喧宾夺主，把李佳音让过来，给她手里塞一根香蕉，说小肖那天听说你病了，挺担心，让我带过来看看。

李佳音使劲低头，好像自己看不见肖然，肖然就看不见她。香油大姐吃完了手里的东西，继续翻茶几，看李佳音脸垂的都红了，说你们俩还那么不好意思呢？都多少年过去了？男婚女嫁的了，小肖，你今年，嗯，我算算，二十七？结婚了吧？肖然摇头。香油大姐说，那有对象？肖然还是摇头。

肖然想跟李佳音单独说说话，说大姐，您家里是不还有事？香油大姐琢磨半天才领会精神，吐出一颗枣核扔进烟灰缸，然后把剩余的半包枣塞进随身的包里，说行嘞，人带到，东西你自己送。她站起来，左右晃悠一下腰，拍拍屁股，把可乐喝干净，说嗯，对，我回去了。

李佳音盼着香油大姐走，又怕她走。

香油大姐私下找肖然是咨询出国的事，他儿子大学毕业也想出去看看，正好那天给李佳音的礼物没送出去，香油大姐说哪天过来遛弯帮他送，肖然说今天没事，就一路带过来。

李佳音的头几乎低出颈椎病，肖然说结婚了？他好像还要确认一下。

李佳音说是，98 年。

肖然干笑两声，说那封信我收到了。

李佳音接一句，然后你就不给我回信了，我懂。

肖然说也不是不想回。

两人沉默一会，肖然想出个话题，他对你好吗？说完觉着很不合适，沈飞达能娶到她，不可能对她不好。

肖然说自己这回就是回来看看，过两天就回去。

屋里暖气很热，肖然的袖子往里挽一下，露出一截小臂。右小臂青筋边上一条蜈蚣引人注目。李佳音下意识伸手摸一下，一棱一棱，这怎么弄的？

肖然轻描淡写，撞的呗。

他收到李佳音结婚的来信，立刻把手头所有的钱买了机票，搭车回温哥华再去机场，车速很快，漂移在夜色之中，迎面而来一辆跑车，他坐在后排伤势最轻，休学半年，他躺在医院里看书学习，好在没耽误毕业。

天渐渐黑下来，屋里没开灯，肖然说他该回来了吧？李佳音说是。

李佳音送他到门口，她低头想穿上鞋去送，看到地上陌生的袋子，她提起来，说这是你的吧？肖然说送你的。李佳音看里边是个女士包，觉着贵重，推给他，肖然又推回来，手终于碰到一起。

天黑的正好，屋里的非常安静，邻居家在看新闻，肖然有胆量再抱她一次了。他身上的香水味浓郁，李佳音头有点晕，他确实长大了，一双胳膊把她环住，手表硌在她腰上，坚硬温热，他把她拉的更近，嘴唇落在李佳音脖子上。在他的嘴贴过来之前，李佳音把灯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