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跟安排好的似的，沈飞达的机会从天而降，准确的说，是李大雷亲手给他挣来的。

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李大雷受伤了，骨折。

那天李大雷闲来无事骑车上后海溜达，见一群中小学生滑野冰，他自行车一支非要给人随便示一范，一通炫技之后以大劈叉收尾。人群中掌声雷动，等着老神仙收功，等了半天发现李大雷劈坐在冰上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人们觉着不对，从四面围拢，最后大人小孩七手八脚把他抬走了。

一个小孩说，我都听见大爷骨头响了，那叫一个脆。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下午，张素芹扔下满屉包子，李佳音放下新到货的乐之饼干，母女俩齐刷刷到了积水潭医院。

母女俩到的时候沈飞达已经到了，骨头的片子已经拍完，沈飞达举着片子朝有亮的地方看，这骨头碎的，跟牙口好的人啃过的鸡骨头一样。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下午。

李大雷四点多推进去，八点多还没推出来。沈飞达给母女俩准备了煎饼果子馄饨汤。母女俩如霜打的柿子，在手术室门口斑驳的塑料椅上并排而坐，两只手夹在双腿中间，动作整齐划一。

沈飞达把煎饼跟馄饨递到张素芹面前，婶儿，吃点吧，我问大夫了，叔的手术可能还得一两个小时。

张素芹哭丧着脸抬眼问沈飞达，还有这么长时间？不是接骨头吗？这是先敲碎了重新捏？

沈飞达说骨折手术就这么长时间，叔这情况还算不严重的，慢的一天一夜。沈飞达说的添油加醋，我叔这腿好治，拿 502 胶水一粘就好了，过两天还是活蹦乱跳，婶儿，饿着也是等，吃饱了也是等，吃吧。

张素芹想吃，但自己是妈，张开的嘴又合上，捅捅旁边的闺女，把煎饼递给她。

李佳音摇摇大脑袋，她的眉眼嘴都呈现八点二十，配着两团大脸蛋，像个伤心的苹果。

沈飞达从蓝色布兜子里又拿出一个煎饼，婶儿，你吃你的，我买了好几个。

张素芹也不想扛着了，她早饿了。虽然气氛非常严肃，肚子还是诚实的咕噜一声。张素芹从李大雷受伤到现在一天一夜都没怎么吃。吃之前，张素芹又跟沈飞达礼貌的推一下，表示谢意，反正也这样了，吃吧，手术室里李大雷饿着，他们仨就别陪绑了，张嘴一大口，咬着鸡蛋了，俩。

李佳音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卷手纸擤鼻涕，带着鼻音小声说了句，我不饿。又停了一会，她自言自语一样问，我爸不会残疾吧？

沈飞达在李佳音跟前半蹲下，手扶着她旁边的塑料凳子，仰着脸认真回答她，放心吧，我问大夫了，叔这身体素质，还够摔三四回。

十点过十分，李大雷被推出来，沈飞达见手术室门一开立刻冲过去接人。老头麻药劲还没下，腿上的伤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跟没事人一样，这两天最舒服就是这会儿。

李佳音跑过去拉住李大雷的手，爸，你怎么样啊？说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李大雷没白疼她。张素芹小脚老太一般跟上来一块推车，李大雷睁开一半眼睛，眯着朝娘儿俩笑一笑，咂咂嘴，这都不叫事儿，等我好了，我还去！

李大雷出院是在手术后的第三天。出院的时候李大雷很是风光，不像是来接骨头，仿佛是载誉而归。他左边有李佳音搀着，右边有沈飞达架着，身后张素琴念念叨叨拎着他的小包一路跟着，沈飞达家的桑塔纳在医院门口停着。

李大雷社交能力很强，住了五天院交了不少朋友，他能聊，云山雾罩，张嘴就来，大伙舍不得他回家。唯有一点李大雷很严谨，病友聊起沈飞达，有人说是儿子，有人说是女婿，说这俩孩子是兄妹也可以，长得像，说是夫妻也般配，有夫妻相。李大雷笑笑不多说，他不想让李佳音别扭。

李佳音跟副食店请了一星期假，现在李大雷出院她上班去了。于是家里就由张素芹跟沈飞达照应。

沈飞达把李家当成了固定办公场所，以前是下午三点上岗，现在索性一睁眼就跑来上班。张素芹心里过不去，说飞达从上海回来之后一直在我们家忙活，这都一个多月了，是不是耽误你了？沈飞达大头摇成拨浪鼓，婶儿，你放心，一点不耽误，咱家的事就是我最大的事。

十

在沈飞达看来，李大雷受伤是上天给他的好机会。

李佳音家没有男丁，沈飞达每天搭着老头去解手，帮老头翻身，推老头到街上逛逛，哪件事都能显出他。沈飞达对这对此甘之如饴。光一个李大雷骨折都不够他伺候的，最好是连张素芹也躺床上，干脆李佳音也生活不能自理，一家三口他一人伺候才好呢。

沈飞达是厨子出身，对吃有研究，李大雷腿折了，吃什么补什么，骨头的事得喝骨头汤。李大雷在南方待了几年，煲汤他可太会了。玉米胡萝卜跟大骨头在一起熬，汤清甜不腻。莲藕排骨汤，莲藕用粉藕，炖到骨头酥烂，粉藕软糯，连汤带肉吃下去。

李大雷骨头长的怎么样不说，人是见胖，李佳音也连带着受了滋养，脸上肉都挤出来了。

这天，李家来了位客人，张素芹一开门就高兴的跳脚，小朱！

小朱见着张素芹搂上去，姐呀！

小朱叫朱萍，是张素芹站柜台时候的徒弟，刚进副食店的时候 17 岁，身高 158，体重不到 80 斤，拉着张素芹的胳膊喊姐，声脆嘴甜，小胳膊看着一碰就折。

等张素芹退休，李佳音接班，朱萍当了李佳音的师父，这时候的小朱已经成了老朱，在副食店连吃带顺十多年，体重涨了快 30 斤，捏捏李佳音的大脸盘，我姐怎么喂你的？这么瘦！

其后，朱萍为了孩子上重点调到东四十条附近的一家粮店，再往后，孩子上了大学，全国粮票取消，粮店也没什么意思了，她又调回副食店旁边新开的超市。朱萍这辈子过得油光水滑，在副食店吃饱喝足，粮食紧的时候不缺大米，现在物质充裕了她进超市能买进口食品，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怎么合适怎么来。

朱萍如今 150 斤，名副其实一个煤气罐，进门就把从超市带来的印着外国字的食品摊一桌，姐，你看这罐头，牛肉，午餐肉，都是进口的，咱这买不着，给姐夫补补。

听见伙房有响动，小朱鬼头鬼ᴶˢᴳ脑的往里看，沈飞达正撇棒骨汤上的浮沫，这小子头顶房梁，满头大汗，拿铲子一勺一勺蒯，很仔细。偷眼看了一会，朱萍扭身趴在张素芹耳边说悄悄话，姐，这是佳音对象？

张素芹努努嘴，追的可紧了。

朱萍挑挑眉毛，干什么的？家里怎么样？

张素芹低头趴到朱萍耳边说了一通，朱萍听了使劲点头，姐，本来我想给佳音介绍个搞装修的，嘿，人佳音自己找好了，个体户现在最挣钱，你家早晚得女婿的济。

两位妇女挽着胳膊很亲昵，张素芹捅捅她，别说了，佳音回来了。

李佳音看见朱萍很兴奋，朱姐！

朱萍比张素芹小一轮，比李佳音大一轮，母女俩跟朱萍辈份上乱叫，谁也不当回事。

沈飞达今天很有眼色，见家里来客人，主动要求提前下班。朱萍一把拖住他，小沈别走，一块聊聊。

沈飞达就坡下驴想跟李佳音多待会，李佳音坐到角落不说话，朱萍三句两句就把话题往装修上引，问沈飞达家里有没有准备婚房？

沈飞达呈现出一点娇羞，手搓膝盖斜眼偷看李佳音，他爷家拆迁了，分到他这里有两套房，一套两居在马家堡，一套单居在呼家楼。

朱萍猛拍手把屋里人吓一跳，好啊，装了吗？

沈飞达回答，毛坯房。

朱萍开始鼓掌，那好啊，我们家那位去年承包一装修队，专门做家装设计，佳音，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姐替你做主了，要两居，以后有了孩子不影响你们生活，我跟你说，你姐夫能把破毛楼子修的跟宾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