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城市的氛围渐渐褪去，人烟变得稀少，郁郁葱葱的树木林立在路边，带出一种沉静的氛围。

在出国前，林乔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总习惯来这里和乔安倾诉。但在国外的那几年，她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每次祭拜都是对着妈妈的遗像。

直到两年前回国，林乔下了飞机就直奔墓地，在乔安和林远清的墓前跪了半天，夜幕落下，她才前往酒店。

“妈妈，这次忘记给您带花了……”

墓碑上的女人温柔可亲，林乔伸手轻轻擦去上面的细尘，额头抵上冰凉的碑石。

“妈，木木好想你……”

话刚出口，声音就已经染上了颤抖，林乔安静靠在乔安的墓碑上，无声留着眼泪。

在乔安刚去世的时候，林乔常常会一个人跑到这里待着，从前充斥着笑声的家那时却让人喘不过气来，林远清以前很少抽烟，但乔安离开那段时间，林乔总会闻到屋子中没有散尽的烟味。

父女两人坐在餐桌上，经常是相对无言的场景，好像一开口就会落下泪来。

林远清知道她一个人去墓地，也担心她的安全，就会偷偷跟在林乔身后，从她出发到安全回家。

后来，林远清的公司忙起来，跟在她身边的人就变成了陆瑾。

不知是他不小心还是他根本没打算隐藏，林乔很快就发现了陆瑾。

那一整个夏天，ᴶˢᴳ陆瑾陪着林乔多次往返家和墓地，他们很少交流，但牵在一起的手却在为彼此传递力量。

林乔偏头，看向旁边的墓碑，那是她的爸爸林远清。

林远清是在美国离世的，那一年，林乔刚上大四，刚在学校处理好开学事宜，她就接到了邻居太太的电话。

突如其来的噩耗。

林乔甚至觉得邻居太太是在和她开玩笑，她反复质疑询问。

一路狂奔到医院，迎接她的只是林远清已经没了生命体征的冰冷。

林乔无法相信，她离开家的时候林远清还在不停叮嘱她注意身体，怎么会？

他明明那样健康，每天都处理各种各样的公司事务，和下属发脾气时气量是那么足，怎么就突然躺在了这里？

“爸，你是不是也怪我？”

林乔清理着墓碑前的尘土和被风吹来的叶子，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林远清的照片。

医生和她说林远清的死亡原因是心源性猝死，可能是劳累过度所致。

尤其让她愧疚的一句话是：“林先生之前应该已经出现过心悸、胸闷的症状，但并没有及时就医，这才导致突然的心脏猝死，林小姐，你父亲这样的状况你之前都不知道吗？”

“爸，如果当初不是我的任性，你身边也会有照顾你的人，你生病也不会没有人发现，那现在，你就还能乐呵呵叮嘱我，批评我，而不是在这里。爸——”

眼泪一滴滴砸在祭台上，慢慢晕开，形成一片深色的洇湿。

林乔握拳狠狠在地上一砸，粗糙沥青磨破她细嫩的皮肤，蹭出鲜血，但她像是感受不到痛感一般，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鲜红的痕迹。

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柔和的晨光穿过林叶的间隙，在地上洒出星星点点的斑驳，林立的墓碑间，林乔一个人跪坐在地上，散乱的头发将她满是泪痕的脸全部遮住。

陆瑾跑上这层台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不放心林乔的状态，早上起来就直接给她打了电话，却听到了关机的提示音。

陆瑾请假开车到林乔家，开门的是梅森，陆瑾问：“林乔呢？”

梅森一脸懵地指向林乔的卧室。

陆瑾大步跨进去，打开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还有阳台处那盆显眼的木槿花。

梅森给杂志社的人打电话也没问出林乔的下落，于是陆瑾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了这座公墓。

“不冷吗？”

陆瑾声音响起的时候，林乔有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她愣愣地抬起头，泪痕还印在脸上。

陆瑾将外套披在林乔的肩上，蹲下来拿纸巾给她擦脸，“虽然是夏天，但早晨还是有些冷的，只穿着短袖很容易感冒。”

听到这暖暖的关怀，林乔努力眨着眼睛，想让泪水不再滑落，但它们一点也不听话，争先恐后从眼眶中流出。

陆瑾轻轻叹气，将林乔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木木，我在。”

和当年一样的话，陆瑾还是从来不会安慰人，永远只会干巴巴说一声“我在”。

可是，最苦的那段日子你在哪里呢？

林乔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她闷声哭泣，“陆瑾，你骗人！你根本就不在，你是个大骗子……骗人……”

陆瑾没有反驳，他的眼眶也微微发红。

虽然林乔哭得厉害，但陆瑾好像又看到了从前那个肆无忌惮在他身边任性耍赖的小姑娘了，他低头轻吻着林乔的发顶，柔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情绪失控时可以随意发泄，但当理智重新归来，林乔低头擦眼泪，将任性的小脾气收起，说：“抱歉，我……”

“木木，”陆瑾打断她，“别和我说抱歉，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用说对不起。”

林乔动作一滞，藏在外套中的那只手不禁攥紧，疼痛让她的思绪不至再次混乱，她点头，“好。”

疏离感又回来了，陆瑾无措地抓了把头发，看向眼前的两个墓碑。

当年，陆瑾陪着林乔来过很多次这里，那时这里就只有乔安一个人，林乔出国后，每到乔安的忌日，陆瑾也会从别的城市赶回来，除了祭拜，他也是想在这里看见林乔。

可是这么多年，他没有和林乔碰到过一次。

四年前，他来的时候，发现林远清的墓碑已经立在了旁边，也就是在那时，他发了疯一样去联系以前的同学老师，询问他们林乔的下落。

已经没有了妈妈，现在又没有了爸爸，虽然不知道林远清究竟是怎么离开的，但陆瑾知道，林乔一定是很不好过。

想起乔安离开时林乔的状态，陆瑾没法不担心。

但老师同学没有人知道林乔现在的联系方式，陆瑾又跑去了林远清的老家，想去找林家的亲戚询问，却被告知老人家已经被女儿接走了。

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人，还是没有结果。

他甚至还请假飞去了美国，跑了好几个有名的摄影学院，在一次次摇头中希望被渐渐磨灭。

人海茫茫。

那时的陆瑾才真正领会这个词的含义。

喧嚣的街道，人们摩肩接踵，形形色色的面容，却看不到他想要找的那一个。

“林叔是怎么离开的？”陆瑾问。

林乔始终没有抬头，轻声说：“心脏猝死。”

陆瑾站起身冲林远清和乔安分别鞠了一躬，“林叔，乔阿姨，我是陆瑾，好久没来看你们了，我已经调到江宁消防队了，以后就在这里，会经常和木木一起来看你们的。”

闻言，林乔微愣，不明白陆瑾的意思。

陆瑾重新蹲下身，握住林乔的手腕，“还有什么要和叔叔阿姨说的吗？”

林乔摇头。

陆瑾伸手给她整理凌乱的发丝，说：“那回去吧，脚是不是还没上药？肿得又厉害了。”

林乔看向自己的脚踝，上台阶时她瘸着脚一步步自己走上来的，当时没有疼痛的感觉，现在一回神，才发现脚踝处钻心得疼。

陆瑾刚要伸手抱起她，风吹开外套，露出林乔一直藏在里面的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陆瑾面色冷了下来，他攥住林乔的手腕，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林乔眼神躲闪，不知要怎么回答。

这时，地上的血迹映入陆瑾的眼帘，他问：“这是你的血？”

林乔低头不说话。

陆瑾却已经从这态度中得到了答案。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木木，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