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愿小区的门卫认识王茉，很痛快地给她开了门。王茉在尝试了摁门铃无果后，直接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媛媛，是我。”王茉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声说。

房间中很昏暗，没有开灯。借着落地窗外的城市灯光，能看到地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消瘦人影。房间中没有任何声音，何媛一动不动地抱膝坐在落地窗边，头靠在窗户上，身边的酒瓶已经见了底。

王茉没有开灯，怕惊扰到何媛的脆弱，她慢慢走到何媛坐下，终于看清了何媛的脸，她正轻轻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可眼皮却轻颤着，不断有眼泪溢出，顺着双颊在她精致的妆面上留下无数条印记。然后再向下落，滑过她高傲的脖颈儿，浸湿她精致地衬衫衣领。

王茉的心被猛地揪紧了，何媛这幅模样她见过一次。高考结束那个暑假，何媛紧紧捏着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来到王茉家。问王茉借了胶带，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子前，一点点地拼凑起来，从下午拼到天黑，连晚饭也没吃一口。当晚，何媛在王茉家留宿。王茉半夜醒来，看到月光下的何媛缩在床边默默地流泪。

起初，为了保护弟弟何希皓，何媛要求自己必须要坚强，面对任何恐惧和苦难都要咬牙挺住，要给弟弟力量和希望。逐渐地，这种骄傲和要强就埋进了血肉，铸成了保护着她的盔甲。

可她曾以为是铜墙铁壁的盔甲，没想到竟如此的不堪，能在何希皓一个眼神和一句话间化成碎片——她没能力保护小皓了。

何希皓的声音不断徘徊在何媛脑中，他带着绝望地低吼，一寸一寸震碎何媛的防御。

“这是我的家，我不能走！”

“爸妈过苦日子是因为我，姐姐离开家也是因为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赎罪！”

“我不用你带我走，也不用你救我！你放开我！”

在那一刻，何媛终于理解了为何何希皓不肯离开家，一直以来并不是何父母将他强制锁在了这里，是他一直不想走。他受了太多的道德绑架，父母将家庭的厄运归结与他——他是父母失业的原因、是家庭贫穷的源头、是逼迫何媛离开家去挣钱的祸端，一切都是他的错，所以他不想走也不能走，他会背负这一切，不论逃到哪里都一样。相比之下，何媛是幸运的。说她是被逼走的也好，逃走的也罢，甚至更现实些，她可以用金钱买取自由身，但她却没能力拯救何希皓。

王茉将何媛抱在怀中，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安抚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城市的灯光都不再那么耀眼，屋内更加昏暗了许多。何媛突然想起了四岁的的何希皓，他曾站在房间的昏暗中，眼泪闪着光，委屈巴巴地说：“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来陪我，我害怕。”

是她错了吗？难道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自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丢小皓一个人在家，才让他独自背负了这一切？或许，她该做的是留下陪他，而不是带他离开。

何媛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一时间绕在了自己的思维中转不出来。她慢慢睁开眼，看向王茉，问：“茉茉，我……是不是错了？”

王茉从没见过这样的何媛，她的双眼带着泪水，充满了疑惑与无助，令人心痛。

“你没错。”王茉紧紧抓着何媛的双手，语气中不带有丝毫的犹豫，说：“你是勇敢、高傲地何媛，是你给了我勇气冲破家庭的束缚，我相信，你也可以！”

同一时刻。

郑鹏看着面前的视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视频ᴶˢᴳ的角度俯拍的，看得出拍摄的人是站在较高的位置，但足以看得清画面中每个人的脸。拍摄的人是何家楼上的邻居。视频中的何媛穿着精致的套装，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决绝，奋力地拽着何希皓走出门。但下一秒，何媛的骄傲、高贵就被一支突然伸出来，抓住她头发的手，击得粉碎。那个长的与何媛有数分相似的女人，向见到了待穷凶极恶地歹徒一般，拼了命地撕打着何媛。

视频里有着男人含糊不清的吼叫和女人对何媛的指责、谩骂。一片混乱中，何媛的盘发被扯乱，衣服被撕扯开，她坚硬外壳被当场击碎，残忍地将她的脆弱暴露在外。

郑鹏的心随着那一下下落在何媛身上的拳头而抽痛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画面中的一切让他愤怒、心痛。

郑鹏的小饼干，碎了。

🔒第四十章 我陪你

何媛又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大众的面前了，哭肿的双眼被精致的妆容遮盖，不留痕迹。她与郑鹏在摄影棚相见，拍摄照片时，她摆出一如既往的女王的姿态，垂眸看向郑鹏时，双眼中的空洞让他心疼。

何媛已经有两日没回复郑鹏的任何电话和信息，他们只在工作场合见面，在镜头前“秀恩爱”后分道扬镳。郑鹏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从王茉的口中——何媛的状态不好，没工作时就在失神，画不出新的设计，就用酒精刺激自己。睡觉时，何媛会反复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又去喝酒，让自己晕过去才能休息。

王茉说，以往遇到挫折的何媛，基本第二日就会恢复好，她那么坚强高傲，仿佛永远无畏无惧，不会被打倒。但这次不同，就在小皓亲手把她推开，将自己封闭起来的那一刻，何媛的坚硬外壳仿佛彻底碎了，修补不好了。只要一提到小皓，想到他还在那里受苦，她就会忍不住落泪。

化妆间内只剩下两人，郑鹏走向何媛，压制住内心地情绪，故作轻佻的语气问：“你干嘛躲着我？”

他没喊出那声“小饼干”，怕刺痛何媛敏感的心。

“躲着你？你我本来就是合作关系，该做的工作我都做了，私下里没义务奉陪。”何媛说着就要离去，连抬头看郑鹏的心思都没有。

“你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郑鹏拉住了何媛，声音放得很低，不似他平日那般放肆。

何媛将手从郑鹏的掌中抽回，她扬起了头，对上郑鹏温柔的眸子，只一瞬，到嘴边的一句“我很好”便没能说出口，她顿了顿，淡淡说：“我最近没那个兴致。”

“……”郑鹏被噎得一时哑然，头一回因这事儿被误会，他也觉得委屈。怪他总一副玩主的模样，到了这时话说的深了担心伤到何媛，浅了被误会是在调戏。他紧忙正了正色，说：“我不是那意思。”

“噢。”何媛没打算反驳，也不想再继续回应，哪个男人会承认接近女人时是另有所图？说白了，他们不就是合作关系吗？为了平息风波而组成明星 cp，其实只是两家公司的合作，到风波过了、热度退了，随时可以结束。私下里，他们也不过是寂寞时候的寥寥慰藉，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见何媛又要离开，郑鹏再次迈步挡住了她，“我们聊聊。”

“什么事？”

郑鹏严肃起来，“关于你的事。”

第一反应，何媛是要抗拒的，刚抬起头想与郑鹏对峙，发现他的目光坚定沉稳，深深看向她，避也避不开。

“你来吧，宏愿小区。”

何媛妥协了。

何媛给郑鹏开门的时候，手里提着水晶杯，椭圆的冰坨在杯子中碰撞发出闷响，她又喝空了一杯。

除了门厅开着灯，屋里很黑，何媛从下午结束工作喝到现在，感受不到屋内光线的变化。

郑鹏随何媛走到客厅，她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开口问：“你要吗？”

何媛问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便仰头将酒往口中送。

“少喝点。”郑鹏脱口而出，说完连自己都有些惊讶，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这三个字，从前的酒局中实属他最爱劝朋友们再来一杯，不醉不欢。

少喝点，说得简单。何媛的酒量不错，但并不贪杯，平时喝个一两杯就很满足，身体有些飘飘然的感觉，让她放松。可真到了想买醉的时候，倒是却怎么都喝不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