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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共孤舟(30)
作者:阿荒 阅读记录
许多榆倒宁愿相信她真的是个菩萨。“那徐暮呢,你为什么会愿意留下这个孩子?他对你这个百乐门而言,不是个闲人而已吗?你一向嗜钱如命,怎肯花钱供养他。”
冯玉娇突然扑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笑得花枝乱颤,“小丫头,你不懂,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冯玉娇改嫁了三次,每次都说是爱情的力量驱使。爱情使她盲目,才锻造了她如今亦正亦邪的气质。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既单纯,又复杂。
“你……你该不会喜欢郑经理吧。”许多榆张着惊讶的嘴巴。冯玉娇浅浅一笑,不作回应。
“小丫头,你的脸还疼吗?”冯玉娇倚仗着自己嫁过人的丰富经验,一向在许多榆面前自诩老成。“今天,我可是帮你把仇人请过来咯,能不能以牙还牙扇回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许多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西装笔挺的姜尚越,就站在离她们这主桌不远的位置。他孤零零地杵在那个角落里,莫名有些可怜,像一个等候发落的钦犯。而冯玉娇亲手把这个审判的机会,交到了许多榆的手中。
歌女在吟唱,舞女在挥扇。今天的百乐门没有了往日寻欢作乐的嘈杂,只剩下其乐融融。许多榆和姜尚越就在这样和乐的氛围里,四目相对,仿佛隔了银河星汉。
没想到这一次见面来得如此仓促,许多榆甚至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她慌乱又故作镇定地抓起手包,想要逃离。冯玉娇一把就拉住了她,“别跑啊丫头,拿出你当年教训我的那个劲儿,也去教训一下那个臭男人。”
冯玉娇早就释怀了,她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地提起当年的事了。是啊,少不更事的年纪,更冲动也更有勇气,许多榆心想,我是为什么变得懦弱了呢。
她一鼓作气地走向姜尚越。每走一步,都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冯玉娇在身后默默为她加油鼓劲——扇回去ᴶˢᴳ!扇回去!此仇不报非君子!扇回去!扇回去!此愤不泄莫回头!
姜尚越看着她一步步靠近,却分明感觉眼前有一朵花儿瓣瓣飘零。他无法让自己从这种幻觉中抽离,怔怔地定在了原地。
还剩短短两三步的距离,许多榆停住了脚步。她心想,如果你还有话要说,那么我便我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
“方君璧已经离开上海了。”
“所以你觉得是我逼走她的吗?”
“我……小榆……”姜尚越竟一时语塞,脸色发白。
许多榆三步并作两步,轻盈地踮起脚尖,轻盈地吻上了他苍白的唇。姜尚越感受到了她温热的呼吸,用力地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片片飘零的花瓣沁入他的脏腑,他疯狂躁动的心脏被柔软地裹挟。他紧贴着许多榆绸缎覆盖下的肌肤,她像温热的小火苗似的,慢慢灼烧着他,一寸一寸,直抵肝肠。
许多榆心中一寒,用力地咬破了他的唇。姜尚越这才慢慢地放开了她,一股血腥味涌入喉头,完全吞噬了方才的甜蜜。
许多榆艳红的唇上,还沾着他的血。她佯装着得意,笑道:“方君璧走了正好,这样就不会妨碍我喜欢你了。”
🔒28 香烟
“许多榆你是真的疯了。”冯玉娇正是因为明白“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传统道理,才自以为看透了许多榆卑微的爱。
可许多榆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心狠,也比她以为的还要记仇。“那一巴掌,可不会轻易地叫他还回来。”她的爱与恨,总是相伴相生。
这个庆功宴,许多榆得到了一颗心,还得到了一把枪。
“老冯,我想用我的佣金,换一把枪。”许多榆看着醉醺醺的冯玉娇,非常清醒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冯玉娇浑身酒气,爽快地一拍桌子,“好!予取予求!我支持你拿枪去崩了他!”她好像醉了,又仿佛最清醒不过。
许多榆摸着那把漆黑的手枪,望着茫茫的夜空,她自以为把护身符紧握手中,却始终得不到心安。也许乱世就是这样,明知道太阳会照常升起,依旧会在黑夜里流连。
自从离开洋泾浜以后,她好像从未有过真正的归属感。如果注定要孤帆远行,那么,以后无数个暗夜,就要这样只身等待黎明。
姜尚越此时也在遥望夜空,只是他的夜空有一颗星。虽然闪着微茫的光,但却足够让他笃定前行。他觉得人死后就会化作天上的星。
今天是梦露的祭日。
在这个世上,他恐怕是仅剩的怀念梦露的人了。
“少爷,您吩咐的祭品已经准备好了。”阿华在黑暗中擦亮了一束烛光,把姜尚越带出了黑暗。
姜尚越推开那扇门,一切的布局,都按照当年姜公馆的样子,梦露的房间被他复刻在了这里。他痛心疾首地抚摸着梦露的照片,“娘亲,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虽然要经过漫长的蛰伏和等待,但他相信,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
当年梦露身怀六甲,却不幸坠楼,一尸两命。姜老爷为了掩盖这桩丑闻,准备草草将她入殓下葬。可姜尚越毫不犹豫地选择报了案,还拿到了巡捕房的验尸报告。姜公馆的夫人横死家中一事,也成了当年的一宗悬案,最后巡捕房仍以跳楼自尽结了案,不了了之。
姜尚越心知肚明,梦露一直想要从这个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可是她腹中的孩子,那个全新的生命,曾经给过她生的希望。而压垮她求生意志的元凶,绝非只是她深恶痛绝的丈夫而已。
每年她的祭日,姜尚越都会把自己锁在这个房间里整整一天。他独自一人承受着排山倒海的孤独和苦痛,无人可以倾吐。他也不会用香烟和酒精麻痹自己,从始至终的清醒,才能让他更加强大。
姜尚越打开房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这是阿华始料不及的。
“阿华,我饿了,给我煮碗面吧。”他捂着自己的肚子,胃疼又像家常便饭一样发作了。
他喝着热腾腾的面汤,周身的恶寒一扫而光。他突然想起了许多榆,心里的燥热升腾起来,似乎比这面汤来得更有效果。
“这样就不会妨碍我喜欢你了。”
许多榆的那句话还在耳畔回响。他看不透她的真心,但他的确是真心的。
“如果你还是当年那个小乞丐就好了,可是现在你变成了茱丽叶。”姜尚越一边望着面碗发呆,一边喃喃自语。阿华以为少爷难过得魔怔了。
姜尚越从新都大剧院把许多榆背回家的那晚,他问许多榆:“有一个问题,我真的很想弄清楚。”
许多榆摩挲着他后脑勺的发旋,“但说无妨。”她尤记得阿娘讲过,长着这种形状发旋的人,性格会很犟。真巧,我也是这样,她心想。
“刚刚在剧院,我听到阮小姐叫你幺妹。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他突然站定了,思忖片刻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在上海港救过一个小男孩。”
许多榆活跃的泅水记忆一下子被唤醒。“你……你难道就是送我起司的那个小家伙?”
姜尚越轻轻地把她从背上放下来,温柔转身扶着她的双肩,“是我没错。”他笑得无比灿烂,“上海也是一个圆,走了一圈,我们又回到了起点。”他揽她入怀,晚风拂起衣袂,月光里悬浮着翩然尘埃,空气里传来香酥的面包房的气味。
这天晚上,他终于在许多榆只言片语的叙述中,了解到了她命途多舛的身世。阿爹没了,阿娘和弟弟走了,最好的朋友也离开了。她一个人待在空旷寂寥的马勒别墅里,度过了漫长的游魂般的日子。
她像一颗随地拾起的琉璃,被人装进了华丽的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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