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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到了。

关朝闻跟家人提前说了，公司有紧要事，她这两周很忙，中秋没法回家。关妈没说什么，只说那你注意身体。她从关爸那儿听说了女儿分手一事，出乎关朝闻意料，关妈居然没发飙，说了句：不结婚就不结婚吧，你看关静现在这样，倒是过得比我开心多了。关爸既替她变开明高兴，又隐隐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让他不舒服呢？

关贝儿跟澳门的家人通完视频，回到办公桌前，中间一大盒冰皮月饼，周围坐着俞英、关朝闻、钟尤文跟潘达，这就是要跟她共度中秋的人了。

钟尤文扎个小揪揪，蓝白双色叠穿，松松垮垮，做起事来却非常利落。他在茶水间用盐水煮芋头菱角，又下紫苏来炒田螺。他不吃冰皮月饼，只吃五仁，沏上一壶普洱茶，慢慢剥开柿子吃，手指沾满汁液。他坐在落地窗前，外面高楼低楼如莽莽远山近海，山海之上，升起一轮圆月。

关朝闻在笔记本电脑上偶一抬头，瞥见他背后的山海和月。他坐在那儿，留神听人说话，衣袖往上撸，露两条有薄肌肉的小手臂。

关贝儿感叹：“广州人家里过中秋，就是这种传统。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也这样过。真怀念啊。”她好奇钟尤文，“你也这样过节啊？”

钟尤文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指，“就是图好玩，我哪里人都不是。”

珠三角这边，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孩子。本地人称他们“捞仔”（外省人），回到老家，又被当成广东人。他甚至不知道生父是哪里人，像株野草一样长大，缺乏身份认同。

潘达插话：“哪里都一样，都是中华文化，都是国风一部分。”

这也正是这次万物元宇宙的主题。

万物找上潘达时，时机正巧。

潘达团队此前跟一家彩妆品牌合作，也开展元宇宙营销，做到一半，对方却突然喊停，说是资金不足。潘达正苦于找人接盘，关贝儿就找上门了。

他们有打磨了几个月的现成方案——建立万物星球、消费者自定义虚拟形象、自由搭配主题彩妆、通过完成任务赢取万物币，可兑换积分跟线下实物。

由于那家彩妆品牌走国风路线，于是团队的元宇宙方案，全是围绕中国风打造。潘达做好心理准备，万物可能会要求他们在短短十来天，推倒重来，不料俞英跟关朝闻都认可，只是因为要把内容套在万物品牌上，时间紧，任务重，仍有大量工作要重做，潘达要的价钱比市场价高，俞英不太乐意，但关朝闻咬咬牙答应了。

他们几人围着桌子，边吃月饼、吮田螺、喝普洱茶，边一遍遍做测试。俞英跟关朝闻偶尔提几个问题，潘达都能很好地解答。偶尔有些他不擅长的细节，他会记下来，发给团队成员。

“他们在过节，估计晚点才能回复。”

俞英说：“不急于一时。来来来，吃吃吃。”她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惬意地哈一声。

潘达那边方案细节都完美，而钟尤文介绍的女性艺术家已完成 NFT 盲盒制作，剩下就是内部发布会的安排了。

这都是舒适圈内的事，俞英跟关朝闻都并不担心。

中秋夜的加班，比想象得更顺利，就此结束。

俞英一粒一粒吮田螺，吃得满手都是汁。桌面湿纸巾抽光了，她不得不跑出去洗手，顺便到楼下买酒。

潘达突发奇想，问关贝儿：“要不要来我们的元宇宙赏月？”

关贝儿对一切新鲜事物好奇，点头说好。

第60章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在潘达引导下，关贝儿注册登录平台，创建自己的数字化分身，踏入一个静谧的宫殿世界。夜空清澈，一个身穿黑色西服，衣襟上别一朵红色玫瑰，戴金丝眼镜的男性数字人，怀里抱着一只猫，在那里看着她。

关贝儿：“嗯？教父？”

潘达：“……是我。”

“不是赏月吗？月亮呢？”关贝儿四处张望。桂花树在她头上，微微摆动着枝叶。

“在我们脚下啊。”

“……所以赏月就是，一直盯着脚下？”

“……嗯。”潘达顿了顿，“你也可以盯着我。”

这两人在元宇宙中，坐在桂花树下聊天，潘达再次向她郑重解释几年前突然失了联系的原因。他说当时自己被盗号，内地项目又黄了，灰心丧气回了香港，不辞而别。后来想想，“我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在元宇宙世界中，关贝儿装扮如临水仙子，她扬一扬手，周围的空气如波纹般漾开来。她说：“没所谓，我们只是普通约会。”现在她的自尊心得到了修复，在这次危机中又帮上忙，心情好得很。

一只兔子跑到她脚边，她弯腰将它抱起，“呀月兔——”她搂着这毛茸茸的小生物，用手轻抚它白色的毛，却见毛皮上慢慢露出一行字来——

我们可以有下一次约会吗？

三次元的小会议室里，关朝闻正忙于查阅过去发布会流程。她在上面标注释，一抬头，见关贝儿坐在另一头，嘴角不住上扬。她又看一眼潘达，心里大概猜出怎么回事了。

她没有这时间，低头继续写分工。跟程行周分开后，她心里像憋了口气，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是过去被关妈看低的自己？是程行周总笑说离不开他的自己？还是处处被俞英压一头的自己？

她手速加快，因头发头发长长好些，动一动，发丝便垂下来。她抬手拨开头发，拢到耳后。再一动，碎发又掉下来。

钟尤文扬起手，扯下自己脑后的头绳，递给关朝闻。

“谢谢，不用了。”她头也不回。话音刚落，碎发也一同掉落。好不烦人。

钟尤文将头绳咬在嘴里，两只手从她脖颈两旁穿过，往上延，拉起她脑后的头发，捧在掌心中。她觉得后颈有些痒，是他的手指，或是吐息。他用头绳替她扎起一团。

关朝闻仍没回头，电脑突然黑屏，映出她的脸他的脸。

她安静片刻：“谢谢。”

他的人往后靠，脸从屏幕上消失了，留下轻轻的一句，“中秋快乐。”

俞英握着一罐冰啤酒，从外面回来，一眼见到这场景。她看了看一旁的关贝儿跟潘达，又瞅瞅另一边的关朝闻跟钟尤文，自言自语：“看来没我什么事了？”低头看手机，时间有点晚了，来不及了。

跟关朝闻他们打过招呼，俞英急匆匆往南沙赶。幸好这晚路况顺畅，赶到郭老师家时，才八点半。郭老师戴着老花镜，笑眯眯地开了门。

屋里有月饼，有花，有饺子。还有一个佟山，坐在桌前，往一次性杯子里斟酒。

郭老师热情招待俞英过来坐，说佟山也刚到，正好开饭。说着，她转身去厨房里端菜，佟山跟俞英一起起身，说要帮她，被郭老师摁住，“别给我添乱。”俞英坐下，又站起来，再被郭老师按住。

郭老师一进厨房，佟山就凑过来，吻俞英的脸。他压低声音：“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不知道怎么回。”俞英心想，你说你很想我，我要怎么接？说，我也想你？

俞英到了这个年纪，对自己足够坦然，承认她对佟山也有了欲望。波伏瓦在《第二性》里怎么说来着？“当她面对男性时，她的手心和嘴唇上有主动抚摸猎物的渴望。 ”

然而波伏瓦也写到，“拒绝成为他者，拒绝与男人合谋，对女人来说，就等于放弃与高等阶层联合给她们带来的一切好处。 ”

她在男性的缺席中长大成人，丁卓让她习得男女间的快乐，却又试图将她规训成像自己一样的社会精英模板。她察觉到，并且逃开了。跟男人相处合谋这堂课，她始终缺失，一直至今。

到了现在，她也没弄明白自己对佟山的感觉。

佟山的手指放在她嘴唇上，轻轻摩挲。他手指粗粝，透露出主人年少时吃过的苦，而他一心想要将年少时爱过的人彻底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