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怕透支，透支导致的失衡，等到偿还的那一天，必定比高利贷凶狠。”

“嗯，挺有见地。计时器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听他这样一说，她立刻埋下头，刷刷地算起数来。

他勾起嘴角笑笑，低头看起了一本介绍乔布斯的书。

宽大的餐桌上，摆着纯白而简单的餐具，低头不语的少年和奋笔疾书的少女坐在桌子的两头。明亮的玻璃窗外，蓊蓊郁郁的国槐占据了整个画面，清清淡淡的香味随着鹅黄色的小花摇摇曳曳地坠到地面上，芬芳进泥土里，萌动出新的芽。

叮叮咛咛的声音，计时器响起，到时间了。

青辰懊丧地停了笔，把才答了三分之二的卷子推给他。他拿过来用红笔认真地判着，错的地方不光改正，还在旁边写下计算过程。

“你除了吕克贝松，还喜欢什么？”

她原本惴惴不安的，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有点懵懵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出于优等生的求知欲吧。反正你干坐在那里也无聊。”他一边低头改着题，一边说。

这样耗着确实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于是慵懒地趴到桌子上，把两个小拳头撂到一起垫在下巴底下，漫无目的地念叨起来：“我最喜欢的音乐是《菊次郎的夏天》，因为一听到这首歌我就会立刻开心起来；我最喜欢的颜色，嗯，反正所有亮色都喜欢，明黄色呀、蜜橙色呀、草绿色呀，沉闷的颜色我可不喜欢；我最喜欢的水果是芒果，因为它的英文名字是mango，感觉像是Man Go! Man Go!地在激励我。”

“你喜欢水果不是因为口感，而是因为它的英文名吗？”他的头顶又堆起了问号。

“对呀，那怎么了！我还可以因为包装而喜欢上一个东西呢。包装很重要的，我就喜欢那种简约空灵的外形，但摸起来又特别有品质的包装，我不用打开，可能就已经开始爱上它里面装的东西了。”

青辰还想再继续说，但大门突然想起钥匙转动的声音，一个留着精干的短发，挎着大号托特包，穿着墨蓝色阔腿裤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妈——你怎么回来了？”明安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青辰也懵懵懂懂地跟着他站了起来，一回头正与方星羽的目光碰到一起，这个女人拥有着按捺不住的活力，根本不像一个有了这么大个儿子的妈妈。

方星羽的眼神在他俩身上迅速游走了一遭，顿时了然于胸，“你是岳青辰吧？”她和善地冲青辰笑着说。

青辰却无比迷茫，“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第一次见吧？”

明安真怕他妈又乱讲话，赶紧抛给她一个拜托的眼神。

“因为——我是记者呀！”她好脾气地逗着青辰。

青辰的双眸立刻迸射出莹动的光芒，“啊对对对，您就是这个这个——”她跑向展示柜，指指那一排奖杯，又指指她，激动得彻底语塞。

“哈哈，是啊，我叫方星羽。”她友好地伸出手来，青辰受宠若惊地握住，兴奋地摇起来。

“我最喜欢记者了！我的梦想就是要当记者！像您这样的记者！”青辰踮着脚，几乎要跳起来了，然后她又将手握成假装举着话筒的形状，推到方星羽嘴边说，“我可以采访一下您吗？”

“好啊，当了一辈子的记者，我几乎还没被人采访过呢！”方星羽放下包，拉着青辰一起坐到了客厅旁的餐桌边。

青辰随即又站起来，跑到冰箱里拿出半瓶柠檬蜂蜜茶倒给她一杯，“星羽阿姨，您一定口渴了吧。”

方星羽见青辰居然可以喝到明安的秘制茶饮，还看到了她在用的那支水晶杯，“这个杯子那小子舍得拿来用了啊？他小时候总是假装拿它当奖杯玩呢，还说谁也不让碰。”

明安情急地辩驳道：“只是个杯子而已嘛。再说，她是客人，家里原本又没准备多余的杯子给她用。”他紧接着又对着青辰吼道，“岳青辰，你套题做这么烂，快回家好好复习一遍吧，最后两道空着的大题，等下次我再给你讲。”他一心想尽快把她赶走。

“喂万寺，你干嘛又对我那么凶！现在是我和星羽阿姨的私聊时间诶，你不要捣乱噢。”青辰捧着水晶杯，赖皮地坐到方星羽对面。

“你管他叫什么？”方星羽好奇地问

“万寺，寺庙的寺，谁让他往哪一坐都静得像一樽佛似的，而且感觉他们寺里香火不盛，方圆百里还没有尼姑庵。”

方星羽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我一直也觉得那小子太孤僻呢，但实在想不出精确的词来概括他，你这个真是绝了！”她对青辰竖起大拇指。

青辰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好奇地问起她来：“星羽阿姨，那您为什么会给他取名叫明安呢？还好他姓万俟，如果他姓刘啊王啊什么的，名字不是很普通吗？做记者每天写稿子，对文字没有执念的吗？”

方星羽认真地想了想后回答她说：“我觉得明安这两个字很好啊，我希望我的孩子这一生明亮、安心，就足够了。我不喜欢在名字里搞一堆拗口的生僻字。”

“对对对，那样特别像没什么文化的人抱着字典想附庸风雅。”

“就是的！”她俩的观点完美契合。“你俩一直在学习吗？我突然来了有没有打扰你们？”

“没，我俩之前一直在看吕克贝松的电影，是万寺非要煞风景地拿数学考我。星羽阿姨，您也喜欢吕克贝松吗？”她见他们家有这么多吕克贝松的电影光盘，忍不住充满期待地问，觉得又要和这个忘年交找到契合点了。

在一旁强装镇定看着书的明安内心真是暗潮汹涌，这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真是天真幼稚到不可理喻！

“要说这个风格的啊，我还是喜欢北野武的多一些。”

“北野武我也超喜欢啊！我刚刚还和万寺聊到呢，《菊次郎的夏天》是我最爱的音乐。”

“啊噢——那看来我又要开始收集北野武全集喽。”方星羽别有深意地瞟向明安。

明安的目光与妈妈的撞到一起，旋即又心虚地垂下。

“星羽阿姨，记者的工作到底是怎么样的啊？我只有电视剧上模糊的认识，一点也不写实和具象。”青辰吮了口掌心捧着的水晶杯里清甜的茶，认真地发问。

“嗯——比如说吧，我今天就是刚从采访现场回来，我去采访非典结束后，一些普通人的生活。因为非典袭卷了全球，这个背景太大了，似乎所有的人性都要被标准化，服务于紧急求稳的大局；所有的宣传口径都要被脸谱化，统一到抗疫上来。这样的前提下，作为集体里的个人情绪是不被需要的，过分细节化的纪实反而被视为杂音。但，它就没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青辰响亮地回答着她：“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能被轧出沟痕留下的，虽然永远只能是那几个重大的事件和英雄的名字，但个人需求不应该被斩杀、个人情绪也不应该被抹杀，那才是这个世界鲜活而可爱的本来样子，只要是正直的人在顽强地活，就没有什么是丑陋的，遮羞反而更羞。倒是那些伪善的说辞才该让人觉得惭愧。”

“有悟性！”方星羽没想到青辰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解，她真的太喜欢这女孩子了，是英雄惜英雄的那种欣赏。

第33章 妈妈的私教时刻

明安听他们聊着这些，心里却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他完全不想让青辰再步母亲的后尘，一想到岳青辰有可能是第二个方星羽，他霎时觉得恐慌无助。

“你答应过我不在家里谈工作的。”他冷冷地对妈妈说。

方星羽惊诧地望向突然发话的儿子，他坚定的目光里有深深的忧怨。

方星羽尴尬地语塞了。

青辰从小生活在父母长期争吵的家庭环境里，对家庭成员间微妙的矛盾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她意识到人家许久不回家的妈妈刚一进家门，就被她不懂事地拉过来热络地闲聊，完全扰乱了他们母子重逢的安排。她赶紧站起身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