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亲人有罪(18)

作者:鹳耳 阅读记录


“怎么回事,”傅星皱眉,“好像你的两边脸都划破了。”

朱琪芬用左手背抹了抹左脸,又抹一把右脸,借着灯光,看见手背上有两道并列的血痕,一深一浅。

傅星从包里拿出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给她:“干净的。”

朱琪芬把手帕接过来,在两边脸上轻轻按了几下,这才感受到些微刺痛。

她说:“还流血吗?”

“不流了。”

“是不是很难看。”

“不难看,像猫胡须。”

朱琪芬笑了。

“手帕我洗了再还给你。”

她突然觉得很疲劳,又有些想哭。她靠着树慢慢坐下去。傅星盘着腿坐在她前方的石地板上。

“是我爸。”

“你爸做什么了?”

“没什么。喝多了。”

“那太糟糕了。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喜欢喝酒。都说酒后吐真言,但我觉得人喝醉以后胡说的话特别没价值。”

“但是古人有那么多酒后写出名诗的传说。”

“他们那时候的酒酿造工艺古老,度数口感和现在都不一样。何况哪个活人也没见过他们酒后写诗。”停顿片刻,傅星继续说。“我心情也不好,所以才来散心。”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被退稿了。”

“退稿?”

“我给诗刊寄去了我的作品,一共十五首。这是我第一次用泰阳这个笔名投稿。我等了三个月,只收到一封退稿信。”

“他们全部都不喜欢吗?”

“反正都没采用。退稿信里连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说鼓励我继续创作。”

“那说明他们觉得你有潜力。”

“谁知道呢,肯定每一封退稿信都是这么写的。其实你来之前,我想过把这些稿子都扔河里。”

“那怎么行,可惜了。”

“反正除了我,也不会有人读到这些诗了。”

“你可以读给我听。”

“真的?”

“当然,我有兴趣。”

“那我真读了。”

傅星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抽出一沓稿纸,看了看朱琪芬,没有立刻开口。

“你读呗。”

然后傅星开始读他创作的诗。他有些激动,有些胆怯,声音的顿挫和节奏都不太自然,朱琪芬不得不集中精神,才能听清每个字。这让她的思绪暂时从痛苦和焦躁之中逃离了。她听到了一些不甚明白的句子,也听到了一些耳熟的句子。傅星念到,走得足够远,我们就能找到那盏灯。朱琪芬回想起来,顾城有一句,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她不介意这个相似,她知道傅星是在直接和他心中的神像对话,而她也很欣慰自己无需解释,就理解了这对话。

读完五首之后,傅星停下了。

“先读到这吧,”他把信封放在脚边,把稿纸压在上面,“你不用急着告诉我你的想法。你在这里听,我就很高兴了。”

“雁雁已经读过你写的这些诗了吧?”

“还没有。”

“那剩下的等她一起。”

“好。”

风有些变冷了。朱琪芬抬头,看了看绕着昏黄灯光飞舞的蚊虫。空气中有蚊香的气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在这里,是在你家里,”傅星说,“我就看出来我们是同类人。你是,雁雁是,我也是。”

“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战士。”

“战士?”

“不需要到战场上厮杀,才能叫战士。我们都有挑战生活的意志。你的意志说不定比我和雁雁都强悍。”

“我不明白。”

“你肯定明白,只是没必要用语言表达出来。”

朱琪芬低头。她听见傅星挪动身子,鞋底摩擦石板。抬头后,傅星已在她旁边,紧邻着她坐下。她想挪开,他靠过来,吻在她的唇上。

朱琪芬猛地站起来,说:“你干什么!”

“我——”

傅星也起身,但是在他站直之前,朱琪芬已转身,抱着双臂快步往前走。

“小朱!等一下!”

朱琪芬后脚跟定住了,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势头。

“我不是要欺负你,”傅星的声音很紧迫,“我真的和顾城心灵相通,这是一种神性的连接。你知道吗,他有两个爱人,和她们平等相爱,有双倍的灵感,双倍的幸福。这不是只有诗里才有的,这样的爱情很真实,这是有可能的——”

朱琪芬想吼一声“别说了”,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失声了,于是只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心脏剧烈跳动,大脑晕眩。回到家门口,她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而大门已锁上了。

“爸,妈,我回来了,开门啊。”

她一再敲门。

门长久紧闭。

亲人有罪

间奏:1990,救苦救难



第15章 中部——天台上

夜里十点。十三株高耸白杨树,列队乡间小道两侧,指向德心敬老院。确是十三株,自从初次经过此地,胡一曼就记住了,左七右六,当仅有左侧一抹树影倒映在车前盖上,就是路的尽头,不容易倒车了。德心是全市收费最高的养老院,突兀坐落在连路都没有铺的村庄后方,像一块白玉落在泥潭里。胡一曼在门口警卫室前稍停,展示VIP停车许可证,二十万年费老人的家属才可拥有,安全杆徐徐升起,她驶进大院,院子中央伫立一尊古装老翁铜雕,长袖飘飘,举杯对月。

胡一曼下车,轰一下把车门摔上,奔进主楼,前台接待说请登记,她不理会,猛按电梯按钮。电梯停在四楼,下箭头一直亮着,她转进防火通道,三步并作一步冲到五楼。正在拖地的年轻女护工认识她,指了指大楼南翼,同时朝旁边让开。一名从旁边屋子里出来的护士说,轻声一点,她不理会,来到通向天台的楼梯前。

副院长僵在前方,一看见胡一曼,眼镜随着两侧头皮耸起而往上抬,说,来了。在副院长旁边,一名男护工坐在椅子上,一护士在给他的头包扎。男护工抬头,指着自己太阳穴对胡一曼说,他用输液架砸我,抢我钥匙。胡一曼不睬,对副院长说,还在上面?副院长说,在在,走,走。

通向天台的铁门锁已经被打开了,胡一曼冲上去的势头极猛,以至于铁门回弹,差点撞到副院长的脸。刚感受到天台的冷风,她就看见北侧,栏杆之外的边缘,站着一个秃顶矮小男子,没有抓着任何支撑物,双手自然垂下,双肩微微发抖。她感觉有一只沉重的鱼钩,穿透她的心脏,狠狠往下一拽。她在尽量抑制声音的情况下快步往前,离男子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停下,说:

“爸。”

她的父亲回头。他不到六十岁,但看起来远比其年龄衰老。他突然伸出左手,朝着女儿作出阻拦的手势,说:“你站住!不要过来!”

“爸,是我,一曼。”

“这里是犯罪现场!”他稍微弓腰,右手食指放在耳边。“你听。有青蛙在叫。死人……在叫。活人也在叫。跟着声音,就有线索……”

他转向左边,慢慢往前走,右边脚掌有一半悬空了。

“爸!”

“小胡啊小胡,”他持续接近天台边缘转角,之前严肃的脸突然展露出微笑,“你立了大功,马队一直很看重你,你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实现了破案率的突破,为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胡一曼紧咬嘴唇。她回过头,对副院长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待副院长靠近,胡一曼轻声说,你放松点,配合我。副院长迟疑片刻,点点头。胡一曼右手一把夹住了副院长的脖子,强迫着他一起移动到月光更亮的地方,更惯用的左手从皮带扣腰包里拿出了一把折叠刀,对着副院长侧脸。副院长身体抖震了一下,胡一曼说,别动了,出事都是你的责任。然后她抬高声音:

上一篇:恰逢青山 下一篇:日漫桑榆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