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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34)

作者:鹳耳 阅读记录


谭嘉烁走出卧室。整个一层楼很僻静,不远处墙的挂钟,走到十一点四十五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了一个整觉。她走向大门,手放在门把上,回想起来自己的绘图工具还在二楼工作间。她轻手轻脚上二楼,首先经过男生卧室,房门大开,其中无人,床单皱缩成蜗牛壳,有微弱的烟味。她皱眉,走进工作间,发现除了昨晚就回去的那对情侣,其他人的画具都还在,看来大家只是临时离开。她想起来,谢静承诺了请他们吃饭。她拿上自己的工具,装进包,回到楼梯口。

她绕过楼梯转弯处,骤然停步。泰阳静静地站在楼梯底部,端着一杯茶,微笑,抬头看着她。

“小谭,你睡得挺香的吧,都这个点了。”

“……泰阳老师,不好意思。”

“我没怪罪你。我是羡慕你,睡得好。”

“其他人呢?”

“吃饭去了。叫你,你没反应,就干脆让你睡到自然醒,毕竟昨天太辛苦你了。来,我正好泡了好茶叶,喝一杯,我们就去和他们汇合。”

“您没去吃饭吗?”

“我现在一个星期有两天轻断食,晚餐之前不吃东西,这样对身体好。下来啊,你也不知道他们在哪,一会随我一起去。”

泰阳说完了,朝左侧走。谭嘉烁下楼,在楼梯底部犹豫片刻,觉得若现在朝右转,径直出大门,也太不礼貌。于是她只好追上泰阳,走进了她昨夜没发现的一楼主会客厅。泰阳邀请她,两人在茶桌前相对而坐。

“这是我在北边一个窑场拍下的茶杯,”泰阳给谭嘉烁沏了一杯茶,“现在去光顾的人还不多,但都是内行人。这个窑场改日一定能名满天下。你看这杯子里的纹路,不仅是美,还能让茶汤口感变得非常温润,特别适合女孩子喝。”

谭嘉烁浅浅地抿了一口。

“不烫口吧?”

“正好。”

“听说你昨天是参加弟弟的生日会?”

“嗯。”

“这么宠你弟弟?多大的人了,还非得你去给他唱生日快乐。”

“他五岁。”

“五岁?和你相差这么多?……呵呵,是我失礼,家事我就不瞎打听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才喝了一小口,再喝点。”

谭嘉烁喝掉杯中一半茶水。

“实话和你说,能让我亲手沏茶的人可不多。要是谢静,就没这福气。她人吧,精气神很足,安排筹划能力也很强, 但是沉不住气。你就不一样……”

谭嘉烁静静地看着茶汤表面,没接话,也没听清楚泰阳到底夸她什么了。

“我们出发吧?”她说。

“急什么,我还想趁他们不在,和你讲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对你个人有益处的,他们没必要知道。”

“以后还有机会,”谭嘉烁站起来,“我饿了。”

“唉,好吧,”泰阳双手撑在大腿上,“那我们出发。”

终于可以走了。

谭嘉烁送了一口气。

泰阳领路,两人走到大门前面。谭嘉烁在心中盘算今天做事的顺序,等处理完这边,是先回家,还是先去修手机?

泰阳把门打开了,一只脚跨出去。

“噢,对了,”他停下来,回头说,“今天风有点大。我们刚才喝茶的客厅有一个衣帽架,上面有一顶黑色的尼龙帽子,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好。”

谭嘉烁把自己的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回到客厅。衣帽架就在茶桌对面。她上前,拿下最上方挂着的帽子。她单手握着帽檐,转了半圈,随意看看帽子的版型。

她正要转过身,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抱住她,左边那只从她的左肩绕过,紧按在右肩上,右边那只则勒住了她的右前臂,使其紧紧贴着侧腰。小谭,她听见背后之人说,跟我去一个地方好吗,我想分享你的人生。他抱得不算太紧,但并不是力量,而是手指间一种骇人的焦灼感,让谭嘉烁突然心脏狂跳,咬紧牙关,上下齿列狠狠地撞在一起。她挣扎了两下,甩不开,也不知是跟随自我意志的引导,还是单纯失去平衡,她朝旁边一靠,带着不愿松手的泰阳一同撞向衣帽旁的中式屏风。两人一同倒地,泰阳发出一声惨呼。

谭嘉烁赶紧站起来,除了膝盖和手腕酸痛,并无大碍。泰阳还侧躺着,左手缩在怀里,喊叫,压断了,压断了。这让谭嘉烁放松了半分警惕,稍微弯下腰,想看看泰阳是不是真受伤了。泰阳抬起头,像求情又像有些委屈地说,你干什么,你完全误解我了,我是想多了解你,快扶我起来,我不生你的气。谭嘉烁赶紧跨过他的身体,跑向大门。

泰阳伸出自称断掉的左手,抓住了谭嘉烁的脚踝,使劲一拉。谭嘉烁扑倒在地。她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在那一瞬间并不痛,像突然闪烁又消失的白光,但一秒钟之后,双手掌立刻出现遭到鞭打一般的疼痛,而另一种来势凶猛的剧痛从鼻梁朝整张脸扩散,直到她头皮发麻呼吸困难。她撑起上半身,看见鼻血滴在地毯上,后一滴把前一滴压进紫红色的绒毛里。

小谭,你怎么这么犟呢?你冷静,听我说!让我给你捋清楚,你先了解我的心意!

别闹了,小谭!你不是一个疯女人!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

谭嘉烁感受到的是,伴随着这些语言的,是泰阳的肢体,也许是手臂也许是其他,作为人或者作为兽的肢体,像海草像鳄鱼的牙,试图把控、缠绕还没爬起来的她,令她想起那些因为原油污染海洋,全身羽毛染上重油,不断徒劳拍打翅膀的海鸟。她觉得泰阳不那么有劲,但自己却有劲使不上来,仿佛巨大的震惊让肌肉失去了行动意愿。

她突然听到有人说,滚开,然后是一种沉闷的撞击声,两秒钟之后,有他人手臂嵌入她的腋窝,试图把她扶起来。她挣扎,但立即听到,并且终于分辨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嘉烁,是我!”

胡一曼把谭嘉烁扶起来,搀着她朝洞开的大门走。泰阳刚才被踹了一脚,坐在地上,在捕捉呼吸节奏的间隙,大吼着,你谁啊,谁让你闯进来的,小谭你留下,小谭!

快到门口了,胡一曼察觉谭嘉烁鼻子还在不停流血,于是托住谭嘉烁的面庞,让她仰起头来。谭嘉烁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为了不让血流进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了声“wao(包)”。胡一曼赶紧把她的包拿上,带着她冲进了停在不远处的车子。

第29章 中部——半杯乳酪

谭嘉烁用几张纸巾隔着,捏紧鼻翼。她感觉掌心变湿,不知是汗水还是鼻血浸透了纸巾。胡一曼侧过身子,帮她扣上安全带,然后踩下油门。通过后视镜,谭嘉烁能看见泰阳的屋门还展开着,离他们越来越远,像烟灰在白桌布上灼出的一个孔。胡一曼说,去医院吧,谭嘉烁摇摇头。胡一曼说,那找个诊所,刚才我过来路上就有,不花时间。谭嘉烁点头。

五分钟后,车子在一家社区诊所外停下。谭嘉烁的鼻血已基本止住,但在胡一曼的坚持下,他们还是进去了。大夫检查,无大碍,毛细血管破裂,鼻头撞肿了,没骨折。冷敷十分钟后,她们回到了车上。

车内气氛端凝。胡一曼右手搭在变速杆上,没动弹。

“一曼,你看见了吗?”谭嘉烁低声说。

“看见什么?”

“你刚才进屋的时候。”

“我看见了,所以才赶紧上去。”

“那你具体看见了什么?”谭嘉烁的声音突然变得焦急。

“你趴在地上。他……他可能碰到了你的小腿,想拉扯你。别的没什么。”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也许是冷敷起了一些镇定作用,谭嘉烁现在平静了不少,但这不代表她已经挥别了不久前感受到的恐惧。她像从沼泽地中爬起,择准了回家的方向,但天还黑着,树影仍满怀恶意地响动着,而仍有毒蛇在不知哪块石头之下潜伏着。她转过去,看着依然忧心忡忡的胡一曼,想说谢谢却不容易说出口。这个词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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