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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44)

作者:鹳耳 阅读记录


“是少管所吗?”

“少年犯才会进少管所,朱琪芬还没有到违法犯罪的程度。有一种学校,专门收有过错但是称不上犯罪的青少年,以前叫工读学校,现在不这么叫了。学生在里面,要抓学习,也要抓实践劳动教育,思想教育。她去的是全市唯一一家,叫春梅中学。但后来,她没有回六中。”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不是来问钟雁的吗?怎么对朱琪芬那么感兴趣?”

“朱琪芬……是我妈妈。”

“喔,原来她和谭怀胜结婚了啊?”

“是。”

“那你还来问我,直接找你妈去。当然她可能不太愿意和你说这些往事。”

从神情看来,管理员确实不知道朱琪芬的案件。

“因为您恰好说到我妈了,我感兴趣,就多问了几句。既然像您这么说,那估计这里也找不到钟雁的档案了。”

“早就没了。事情一出,马上开除,就当没这个人。”

“那关于她,您还知道一些别的什么吗?比如家庭,住处……”

“没了。”

“那有没有别的老师——”

“都快三十年以前的事,老师都换了好几批了,哪还有别人知道,你再多问就惹麻烦了啊。”

“好的,谢谢您。”

“你走吧。”

谭嘉烁站起来,顺口说了句:“感觉您以前也是这里的老师吧。”

管理员转过身,又朝废纸篓里啐了一口茶,没有回答。

第37章 中部——美人鱼尾

上午十点半,杨忆穿着灰蓝色工装,长发已扎好,收进鸭舌帽。她驾驶着一辆祥菱小型货车,行驶在邻近小镇边缘的国道上。开放式后车厢上,堆着两排杂货箱子,以防水布遮盖。

前方路面上,浮现一团深棕色的影子。杨忆及时停车,距离足够近,能看清那头躺卧着的大黄牛。它还活着,背脊骨两侧的肌肉缓慢起伏。她使劲按几下喇叭,黄牛没有反应。她摇下车窗,头部和左手探出窗外,拍打车门,就好像这能比车喇叭更响亮似的。她挫败地啧了一声,下车,朝水牛走过去。一个头发粘满灰土,前三颗衬衫纽扣都没扣上,露出黝黑胸膛的精瘦男子,像是突然从道旁土坡上生长出来,走到牛犄角旁,说,妹子,你怎么不早点停车哎,撞上咯。他语气不焦急也不愤怒,反而带着一种友好的愉悦,就好像他只是想提醒杨忆快下雨了记得收衣服。杨忆说,你瞎着个眼睛,谁说我撞到了。男子点着头说,撞得好重,怕是不行了喔,只能你找点东西来赔。

在他说话时,就有另外三个男子,两个青年一个中老年,出现在道路两侧,朝杨忆和货车走近。杨忆慢慢后退。领头男子从后背腰带里拔出一把匕首,说,我们就想看看你拉的什么货,解决一下这头牛的问题,你不要动不要跑,越跑越麻烦。

他走到车辆侧面,朝车窗里看看,没人。然后他来到后车厢旁边,割断了固定着防水布的绳子,和两名同伙一起把它掀开。袒露出来的箱子侧面,印刷着缦鑫首饰的字样,那是十余公里外的一家高仿珠宝加工厂。他笑了,说,先搬下来,动作快。一名同伙攀上去,把箱子捧起,传递给站在下面的人。清空垒在上层的箱子之后,他把腰弯得更低,去够底层的箱子。正是这时候,箱盖从里侧被推开,一只紧握着砍刀的手从里面探出来。他受到惊吓,大叫一声,身体僵直,小腿肚撞在车围栏上。从箱子里一一现身的,一共三个人;车内还有另外两人,包括傅长松,藏在改装过的座位下。他们一推,座位朝后倒下,随后打开车门,带着各自的武器跳出来。

杨忆走到路旁,拿掉令她觉得闷热的帽子,把头发解放出来,又脱掉工装外套,露出里面的吊带背心,把外套两只袖子系在腰间,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香烟。在她眼前,男人们挥舞利器或钝器,奔跑,躲闪,爬行,高声吼叫,像围绕着小货车玩了一场没人遵守规则的捉迷藏。有一个人爬进车底,傅长松抓住其脚踝,把他拖了出来。在那男人的惨叫声中,有一瞬间,奇妙地出现了像是在歌唱的蜿蜒转折,让杨忆觉得有些滑稽,她不出声地笑了笑,弹掉一小截烟灰。

约十分钟后,除了一些逃跑的脚步声,一切都安静了。杨忆从车上拿出一个装着水的塑料油桶,把水倾倒在路面的几处血迹上。手下们把只装着破烂的箱子踢出马路,一半留在后车厢上,看守一老一少两个绑得严严实实的俘虏,一半钻进车内。杨忆和傅长松到后座上坐下,由手下开车。小型货车绕过了正在大量留涎的黄牛。

二十分钟后,他们在一处长途汽车休息站前停下了。傅长松头一个下车,走到稍远处,给赵敬义打电话。有人给俘虏松绑,把他们轰下车,左右挟持着,带进休息站隔壁的招待所。杨忆走进饭馆,对服务员说,3号包厢,已经订好了,姓杨。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她进入包厢,用圆珠笔在点菜单上快速画了十几道勾子,然后静静等待。

一个半小时后,傅长松和杨忆躺在他俩的卧室里,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强,让他们几乎看不清彼此。傅长松左手食指掠过杨忆腹部的彩色文身,迪斯尼红发小美人鱼爱丽儿,她的面庞在杨忆肚脐眼右上方微笑,她的鱼尾在杨忆小腹皮肤上掀起一片海浪。傅长松的手指肚,能在鱼尾上清晰感觉到一条略略突起的瘢痕。

“别老摸那了。”杨忆把他的手推开。

“你没告诉过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老问老问。和你有关系吗?”

“我知道就不会再问了。”

“男孩。生下来就有10斤,要了我半条命。”

“你多久回去看他一次?”

杨忆坐起来,转过头看着傅长松,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像公安似的。什么你想不想过年回家看儿子,什么你想看着儿子健康成长吗,真几把烦。”

傅长松伸手,想放在杨忆的后颈上,但她转过身子去拿烟,让傅长松摸了个空。黑暗的屋子里亮起了一个橙黄色的光点。她是一个老烟枪,一天能抽一包,这让傅长松想到,两人相识的当夜,她只抽了半根,一定忍得很难受。

傅长松很快察觉的另一件事,就是他百分之九十确定,杨忆并不是杨全福的侄女。那只是在头一个晚上,提供了让她进入K歌厅包厢,坐在傅长松身边的正当性。像政府机关一样,他们做事,很讲排面。傅长松不得不暗自佩服,赵敬义深谙此道。

他是前辈,赵敬义也需要他扮演前辈,但说到底,他还是需要出力的。赵敬义给他提供了一些较轻松的机会,而傅长松愿意主动承担像今天这样风险大的职责。为了抓到这群车匪,他们已经在路上来回跑了三天。赵敬义的计划是逼这些人到警察局自首,所以傅长松之前在揍人的时候,特意收了手,以免出事,惹警方怀疑。当然,这不是什么英雄行为。至少有三家工厂,都受过这群车匪的侵害,每一家都给了赵敬义丰厚的好处费。

这一整个程序,都让傅长松觉得自己还年轻。

“那图案是你自己选的?”

“当然。”杨忆的声音依然不太高兴。“纹身师和我说,在小肚子这里文身的,一般都是简单的图案,花啊,羽毛啊,翅膀啊比较多。我说那都没意思,我就要小美人鱼。”

“为什么?”

“为了提醒自己再也不要生孩子。如果怀上,她就变丑了。”

傅长松的手机响了。他接听。

“傅伯,在歇着吗。”赵敬义说。

“歇着。”

“您的女儿找上门来了。”

“什么?她到哪了?”

“我想问问,您要不要回城见她,要回的话我让她等一等。”

傅长松明白,他需要立刻给出答案,这个答案也将成为一次态度的展示:他是在组织中彻底安下了心,还是依然强烈记挂着家庭。这就是为什么赵敬义特意不透露傅宝云的意图,而是直接问他是否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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