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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71)

作者:鹳耳 阅读记录


胡云志挣扎着说,你们放手,犯人就在现场不远,他没时间策划逃跑路线,不要妨碍我执法。胡一曼说,爸你冷静,你不是来破案的,我是带你来看房子。一谈到和警察身份无关的事情,胡云志很快困惑了,像忘记了他为什么在这。他说,什么房子。售楼员听清了关键词,勉强露出职业笑容,说,房子你们看了感觉怎么样?谭嘉烁说,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回避一下。对方连忙点点头,离开了。

她俩把胡云志带到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下。胡云志瞪大眼睛,满头是汗,脖子前倾。胡一曼说,爸,你哪不舒服。胡云志说,热。谭嘉烁跑着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的时候,胡云志已经冷静了不少,呼吸平缓,双眼无神,更接近刚从敬老院出来的模样。谭嘉烁走到胡一曼身边,说,我们送他回去吧。胡一曼看着她,说好。

考虑到时间并不紧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决定租车自驾。胡家父女在前座,谭嘉烁在后座,一路上对话不超过十句。半路上,胡一曼收到了敬老院的短信,提醒她今天要把胡云志送回。两个小时后,在直通敬老院大门的乡间小道上,胡云志似乎认出了路,说,今天不回家?胡一曼说,我们是请假出来的,只能在家住一晚上。胡云志说,你急什么,多住几天呗。胡一曼不再出声。直到车停在敬老院的拦车杆面前,胡一曼说,嘉烁,你先下车,在附近等我,不然又要做访客登记。谭嘉烁说,好。胡一曼说,不用担心我,把我爸安顿好了马上出来。

谭嘉烁下车了。她不太想被警卫看见,走到离大门较远的树下。乡下的风很清爽,但那凉意只能在她的皮肤驻留,无法为她渴求的内心平静出上半份力。半个小时后,胡一曼驾着车出来了,在谭嘉烁前方停下。谭嘉烁上前,正要打开车门,胡一曼说,你急着去别的地方吗?谭嘉烁说,不急。胡一曼说,我们应该先聊一聊,这里正好没人打扰。

她把车停在远离大路的一片田间池塘附近,然后两人默契地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吸引眼球的小山丘,谭嘉烁稍微落在后面。山坡上有一间铁皮小屋子,没人,房门用铁链锁着,门前有一些小竹凳。她们在这坐下了。谭嘉烁开口了。

“院里的人刚才没有为难你吧?”

“我们回来得挺早,他们甚至有点惊讶,也没问我昨天是怎么把人带出去的,可能问得越明白,越显得他们管理不善。我补完手续就出来了。”

“那就好。”

“我爸在现场的情况……你怎么想?”

“我本来不会以为有什么收获,但结果还是挺意外的。还是多亏你,我完全不知道‘马队’是谁。”

“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根本不是真人呢。只是我爸老提起这个人,而且一提起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在职警察,所以我就想,要不配合一下他。”

“我觉得,伯父把二十年前他在现场的过程大概重现了一下。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有一些细节很重要。刚进屋的时候,他特别警觉,而且还拔出了枪。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这次行动,是因为一直怀疑傅长松在仓库里有违法行为,所以偶尔会突击检查。但就算突击检查,也不至于拔枪。”

“我爸当时可能觉得有威胁。”

“更可能是提前闻到,或看到了血。他之前对我们形容过,是‘血流成河’。而且除了血,根据后来的报告,现场还有散落的现金。接下来,伯父肯定是看见了赵英涛,虽然他未必是进屋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在伯父眼里,赵英涛的情况是‘受重伤’。所以那时候赵英涛还活着,而且很可能对他求救了。伯父说了一声,要叫救护车。那时伯父没手机,是不能及时叫救护车的,如果要求助,他应该马上跑出仓库。但他没这么做。他去看另外……另外的受害者。在面对第二个受害者的时候,他没有什么突然失控的反应。他不需要有反应。另一个受害者已经死了。”

“他做了这个动作。”胡一曼把左手抬到胸前。“是不是在擦掉脸上的血?”

“我觉得不是。可能我们当时站的角度不一样,我清楚地看见,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他是在看手表。这个细节太特殊了。傅长松和我说过,他们会周期性地在仓库碰头商量事情,固定时间是八点左右。6月12号那天,傅长松稍微迟到了,八点十分来到仓库外面。这之后,他就被伯父逮捕了。伯父应该很清楚,那两人通常的会面时间是八点。我觉得,伯父当时是在按照一个时间表做事。他做好了赶到现场,又在特定时间出去,抓住傅长松的准备。”

谭嘉烁低着头,一口气说到这,略微偏过身子,偷看胡一曼的表情。不出她所料,胡一曼有些烦躁不安。她们都知道,谭嘉烁的结论,会导向一个对胡云志人格更彻底的论断。

“我在想……人该不会是我爸杀的吧?”

“绝对不是。”

“那就是他知道会有凶杀案发生,而且做好了陷害傅长松的准备。”

“还不能这么肯定。他看见赵英涛受重伤,是很惊讶的,这在他预料之外。我觉得不能排除最直接的可能性,就是伯父确实是突击搜查,发现了意料外的凶案现场,考虑到傅长松马上会出现,就出去拦截他。因为过于激动紧张,或者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想立功的强烈愿望,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立刻把他认作嫌疑犯。伯父不是老强调他的一个办案理论吗,那就是,碰上突发案件,保护现场不如立刻追赶犯人来得重要。这也完全说得通啊。”

胡一曼叹了口气,用双手抹了抹脸。谭嘉烁的心沉下去。

“嘉烁,你不用绕圈子说话,或者是在这个时候考虑我的感受。你这样我反而会生气。我爸出于一时的激情和直觉,快速解决了这桩案子,这个说法只有在其他一切疑点都不存在的情况下才成立。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吹这件事的,没人信,我尤其不信。你心里明白,我的疑问,是从谭伯为什么非要软禁我爸开始产生的。只要这个事实存在,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是偶然。这对你也一样,你已经怀疑、追查了这么久,这一切不是从我爸回到了现场才开始的。”

“……对不起。”

“把你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吧。”

“有其他人和伯父一起策划了这件事。另一个人——可能不止一个——负责杀人,而伯父负责嫁祸给傅长松。伯父要的不是钱,更不是和两个受害者有过节,他只想通过看似正当的途径,在警察局里高升。和他合伙的人,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这个人有可能是我爸爸,但我觉得不是他,至少他没有亲手杀人。我爸一直想做的,就是在正经行业挣大钱,如果说他不仅策划杀人,甚至亲自下手,还要把这个秘密和一个警察分享,风险也太大了,绝不可能。”

第60章 下部——坦白之难

谭嘉烁凝视着地面,沙砾乘着微风卷过她的鞋尖,自然仿佛正在把一种令人平静的融洽传递给她,消解方才那一番推断造就的漩涡。她的生活本来可以十分简单,但她选择把手探进记忆的池塘,越探越深,手腕、手肘和肩部依次变得冰冷,池塘表面的清澈消失,沉渣浮上来,腐烂水草浮上来,鱼类的骸骨浮上来。而且,她觉得自己正在握着胡一曼的手,强迫她也探进去。

“你觉得还有谁参与进来了?”胡一曼说。

“也许是我们都不认识的人,也许这个人已经死了,谁知道呢。就因为我爸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要回到他身上,又是一条死路。”谭嘉烁沉默片刻,继续说。“你知道我最好笑的点子是什么吗?”

“什么?”

“我不是认真的,只是曾经脑子里突然跳出来,如果我和我爸道歉,找个人结婚,最好是对他事业有帮助的人,生活上一切都顺着他的意,说不定他哪天就卸下防备,都给我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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