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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从盛夏夜开始(155)
作者:明石 阅读记录
巨石重重砸地,厚重灰尘扬起,迷蒙住储轻缘的视线,待到尘埃散去,眼前只剩下一块庞然巨石,牢牢堵住隧道口,分开了他与阿遥、还有那些全甲兵。
储轻缘就这样被隔离在了泊落族旧址内部。
他转过头,见远处使徒正撑船载着冯琛尸体,顺着玉带河往峡谷深处去。
使徒速度很慢,几乎是顺流漂动,还不时回头张望,留意隧道这边的情况,仿佛在等待储轻缘。
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储轻缘再度追向冯琛的尸体。
第119章 泊落族的墓地
使徒见储轻缘追赶而至,用力撑了几下船,拉开与他的距离,但一旦离得远了,不在储轻缘视线范围内,就又放慢速度,等他追上来。
储轻缘很快意识到使徒的做法,便不再拼命急追,在一处有船只停泊的河岸码头拣了一只小船,跟随使徒身后顺流而下。
他不知道使徒要将自己引向何处。此刻再没有人阻拦,冯琛的尸体就在眼前,他反而心生畏惧,不敢上前看个真切。
若真相血淋淋摆在面前,就连一丝一毫幻想逃避的缝隙也会失去。
他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跟随漂流着,内心一片空落茫然。
不知漂流了多久,天色渐暗,夕阳晕染出天边晚霞。
壮阔的自然景色下,有建筑、有田地,却没有灯火、没有炊烟,空荡荡的在冬日里更显萧瑟落寞。
快到一座村落时,远远就望见村口非常显眼的地方,窝着一大团黄黄的、毛茸茸的东西,即使在昏暗的暮霭中看不清楚,储轻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汪汪。
他从船上站了起来。
汪汪一看到储轻缘,立刻尾巴摇成螺旋桨,雀跃着飞奔到河岸边,冲他欢快吠叫。
汪汪会出现在这里,出乎储轻缘的意料,而且看起来,它是早就守候在此。
储轻缘连忙将船靠岸。
汪汪跳上船,先是开心地狂舔他,在他身侧蹭来蹭去,然后便来回辗转,像是在寻找什么。可这狭小的船体除了储轻缘就什么都没有了。
它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储轻缘,委屈地喊了两声。
储轻缘倏忽意识到它是在找阿遥。
——这么看来,应当是阿遥让它等在这儿的,结合刚才阿遥面对全甲兵阻拦时露出的不解姿态,还让自己往钟乳石溶洞跑,难不成阿遥事前以为是要带自己逃离?所以才将汪汪也带上了?
如果杨瑾意图以冯琛尸体为饵,诱导储轻缘背叛宗主、逃离教宗,那这一切逻辑是说得通的。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在刚才横生枝节,将阿遥从自己身边除去?
越往峡谷深处漂流,储轻缘越觉得不对劲。
人对于危险往往有本能的直觉,这会儿储轻缘浑身紧绷,额前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很快直觉好像就被印证了,因为在前方的河道岔口,使徒并没有往钟乳石溶洞方向前进,而是驶进了另一个方向的河道,那里通往的是泊落族的墓地。
太阳落山后,气温渐渐降低。
通往墓地的河道两侧,毫无生气的干枯树干仿佛一张张哭泣的人脸,哀怨扭曲,伴随着寒风萧瑟声,像在哭诉泊落族人悲惨的命运。
储轻缘觉得很冷,蜷缩起身子,汪汪也感觉到了四周氛围异常,圆睁双眼、一声不吭,紧紧贴着他。
这里埋葬的泊落族人遗体很多是从“动岛”带回来的。
储轻缘害怕面对与“动岛”有关的人或事,可他是在“动岛”出生的,只要他还在寻找自己的身世根源,与之相关的过往就逃避不掉。
况且前方还有他所爱之人的尸体,他不可能停下脚步。
不过虽然坚持前行,他划船的速度却明显放慢了,很快落下使徒一大截。
一个弯道过后,使徒的小船离开了储轻缘的视线。
他瞬间紧张起来,连忙用力划行,但是追过弯道后,却发现使徒彻底不见了,连同冯琛的尸体,只剩一只空荡荡的小船停靠在岸边。
储轻缘大惊失色,跳下船,在附近不停搜寻,却找不到一丁点使徒和冯琛尸体的影子。
从船离开他的视线到现在,时间不长,使徒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搬动沉重的冰封尸体,那么只可能是有佣兵寮的人接应了。
——所以,这儿应该就是使徒引自己到往的地方了么?
泊落族人的墓地,为什么要引自己来这里?
前方不远处,触目可及连绵不绝的墓碑,黑压压一片。
此情此景之下,储轻缘整个人也仿佛被沉重巨石压着,喘不过气,可他顾不上不适,慌张地四下找寻冯琛尸身被搬运的蛛丝马迹。
果然,扒开岸边厚重的草丛,地面上有明显的拖动痕迹。
顺着痕迹向前走,步入墓地深处。
当置身栉比参差的墓碑中时,储轻缘不可避免地留意到墓碑上一张张遗像。
自从彻底激发出神力后,他的记忆力就无比的好,过目不忘。眼前的这一副副面孔他记得很清楚,是“动岛”地下那宛如金字塔的坟冢里,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的“标本”的面孔。
他弯下腰,身体记忆翻涌上来,再次忍不住想要呕吐。
汪汪焦急地在他身边打转,不时用毛茸茸的脑袋磨蹭他。
被这样一个温暖生命安慰着,他的应激反应不似在“动岛”时那般严重,艰难吞咽几口后,终于平复了不适感。
顺着地上的痕迹继续向前走,两侧的墓碑越来越密集。
储轻缘发现这些墓碑背后还刻着一行行小字,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留神细看。
文字记录着死者生平,但记录的内容很特别,不是简练的概括,而是些零碎的日常。再细看,这些记录似乎全是从一个小孩的视角出发的。
比如“村口的大伯非常擅长做木工,手巧,村里小孩都喊他‘万能叔叔’。他会用木头制作各式各样的工具,还经常给小孩们做些精巧的玩具。”
“住在隔壁的十分心软的大婶,逢年过节都会酿些甜甜的果子酒,总是被左邻右舍的孩子们缠着要喝,每次都说‘未成年不能喝酒’,每次却又禁不住缠。”
“退休的老校长,在家闲不住,时常往学校跑,喜欢拉着学生们家长里短地问这问那。”
储轻缘隐隐直觉,记录这些事情的人恐怕就是宗主本人,泊渃族人早被屠戮殆尽,除了宗主,谁又会知道这么多族人的生活细节,况且还是从一个小孩的视角。
他一个接一个墓碑看下去,直到有一座墓碑处停了下来,怔怔呆立,那上面文字写的是:“每次睡不着的时候,妈妈都会给我唱摇篮曲,是一首村里人都能哼上几句的童谣,特别好听的调子,妈妈唱得更好听。”
眼泪从储轻缘眼眶滑落。
他恨宗主下令杀害冯琛,更恨自己始终对宗主怀有感情,无法替冯琛报仇,而看到墓碑上的这些文字,他对宗主的愧疚、牵绊之情也愈发翻涌。
受内心痛苦的煎熬,他的情绪越来越消极,无法自控地开始想一些荒唐假设——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与这两人的情感纠葛,宗主应该不会下令杀冯琛的;如果没有再遇上自己,冯琛就不会勾起不堪回忆;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忽视宗主的情感,他就不会走向复仇的极端吧?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会不会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的推想越来越离谱,却真切地在这种消极自责中愈陷愈深。
获得神力的泊落族人无法忘记创伤,由此沉沦于痛苦过往、出现抑郁症状、甚至自残是普遍现象。
亲眼目睹冯琛尸体时所受的心理重创,使储轻缘身上的泊落族特质发作,他精神已然崩塌,无法控制负面情绪的侵蚀。
他神情恍惚地一个接一个墓碑看过去,无力自拔,连汪汪在他身旁不停叫唤都没注意到。
汪汪见叫声唤不醒他,转而用嘴叼住他的衣角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