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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从盛夏夜开始(161)
作者:明石 阅读记录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银色光芒从他即将阖上的眼前疾速划过,他猛然觉得手腕上一紧,端着茶盏的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第123章 我一直在你身边
还没等储轻缘反应过来,就被手腕上缠绕的东西拉着用力一拽。
他整个人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那杯毒蜜自然而然泼洒出去,而茶盏也从他手里滑落,砸在地上碎裂开。
他这才看清,缠住他手腕的是一条银鞭鞭尾,而银鞭那端全力拉扯住他的,是身躯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阿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住了。
储轻缘立在那儿,呆呆望着阿遥,原本悲寂如死水的眼眸里,微光隐隐波动。
阿遥也凝望向他,明明是毫无生气的机械面孔,却真切流露出无尽痴缠的感情,哀怨蚀骨。
两人遥遥相顾,而在储轻缘身后,杨瑾的目光透亮得瘆人,正死死盯着距离阿遥几步开外的使徒。
这次使徒没有回避她的视线,正面迎向她,眼里情绪翻涌,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僵持在原地。
良久,储轻缘垂下眼帘,摇摇头,痴傻般地喃喃:“小远已经不在了……我要去陪他……”说完,想解开束缚住他手腕的银鞭鞭尾。
阿遥立刻疾奔上前几步,似是情急,但临要靠近了,又止住脚步,仿若生出怯意。
储轻缘不再理他,甩开银鞭,径直伸手向石桌上摆着的茶壶,那里还有剩下的半壶毒蜜。
下一秒,银鞭再度翻飞卷起,在储轻缘触碰到茶壶之前,将它抽得粉碎。
毒蜜泼洒一桌,储轻缘跪倒在冯琛尸体边,抱住冰封尸体的玻璃罩,泣不成声。
阿遥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碰到的瞬间,他触电般地倏地一缩。
冯琛的尸体就在眼皮底下,如此近的距离,储轻缘不得不直面尸体。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冯琛尸体颈部,那面目全非的头颅与身躯连接部位,隐隐有缝合痕迹。
——这……是什么……
他呼吸骤停,瞪大双眼,伸手用力摩挲玻璃罩,仿佛想要将那冰封除去,更仔细地看一看尸体上的痕迹。
但其实不用再仔细看,那痕迹虽然不明显,完全可以瞒住普通人,却瞒不住医术高超的储轻缘。
他整个人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胸口剧烈起伏。
——这具尸体……被击穿的头颅与身躯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而他身后,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哥哥……”
储轻缘顿时被点了穴一般僵住,腾地捏紧拳头。
“哥哥,我还在,你回头看看。”身后之人哽咽道。
背后传来机械面罩打开的声音,但储轻缘不敢回头。
一双机械臂弯从背后环抱住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畔:“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没离开过你。”
望着眼前冯琛的身躯,听着耳畔他的声音,心爱之人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喜悦仅一闪而过,顷刻,储轻缘就被深之入骨的悲痛吞噬。
一个他曾害怕、逃避了无数次的假想,终变成了现实,血淋淋摆在他面前——如今的冯琛身首异处,根本都不能算是一个活着的人。
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似地从他眼眶滑落,他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拥抱着他的机械手臂轻轻用力,想将他转过身。
他害怕面对,但只略微抵抗了两下,就顺着对方力道侧转。
在看到那张苍白熟悉的面孔的一瞬间,储轻缘勉强支撑的坚强即刻垮台,终于情绪决堤、嚎啕痛哭。
那双机械臂弯立马将他拥进怀里,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似地安慰他。
结果储轻缘哭得更加不能自已,哭到快要晕厥。
使徒走近两人身侧,打断他们旁若无人的相拥,道:“快走吧,教宗其他地方的全甲兵很快会赶过来。”
她这话是冲着储轻缘和冯琛二人说的,但说话时一直挡在二人前面,根本没看他们,眼睛一直凝望着杨瑾。
冯琛一把抱起储轻缘,向使徒微微点了一下头,立刻转身冲出岩洞。
储轻缘往回伸手,哑着声音哭喊道:“尸身,尸身,不能丢下尸身。”
冯琛捂住他的眼睛,将他往怀里抱得更紧,脚下一刻不停,飞奔着往钟乳石洞方向跑去。
岩洞里只剩下了使徒和杨瑾两人。
杨瑾脸色惨白到极致,嘴唇发青,额前密密麻麻地爬满冷汗,似乎在强忍不适。
使徒上前一步,颤巍巍道:“老师……”
“咚”的一声,杨瑾趴倒在石桌上,猛烈剧嗑,咳出的鲜血洒落,与桌上那一滩毒蜜混在一起,渐渐分不出彼此。
使徒扑到杨瑾身边,抱住她。
“我的时间怕是要到了……”杨瑾依偎在使徒怀中低语,任由她拥紧自己,就像当年那一片汪洋火海中,年幼的使徒依偎在自己怀里。
“老师,对不起,我私自放了冯琛……”使徒颤抖的声音支离破碎。
杨瑾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抚摸使徒的脸庞。
可使徒现在脸上还带着面具,她见杨瑾眼神混沌,才知道对方已经视物不清了。
使徒悲恸欲绝。
长久以来作为杨瑾手上的刀,她习惯了冷静克制,即便有情绪,也会表面维持不动声色。可此刻的她却失魂落魄、慌乱无章。
持刀之人就快告别于世,刀该怎样独自生存下去?
“让我……摸摸你。”杨瑾触碰到了她脸上的面具。
使徒解开面具,下面的脸庞皱成一团,已经被泪水浸满。
杨瑾轻轻替她擦拭眼泪。
“你……恨我吗?”使徒小声问,“最后关头,我背叛了你。”
杨瑾苦笑道:“我已经尽了我的力了,还没完成想做的事情,生命就走到了终结,一切都是天意。”
使徒握住杨瑾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庞上,道:“那个人,冯琛,我试探了他很久,他可以为了储轻缘不顾一切,即使身首异处也在所不惜。
如果这世间于储轻缘而言真的丑恶不堪,所遇尽是苦难,那死亡对于他而言确实是解脱。可现在还有一个人在用生命暖着他,这世间还有爱、还有情。
老师,原谅我的私心,储轻缘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族,我不忍心看他在孤苦中死去,我希望他还能与深爱的人相守……”
使徒不断解释、乞求原谅。
杨瑾温柔地一笑:“我的小杜弥迦……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不再盲从我,教导了你这么多年,终于长成了我期望的样子。我……我很欣慰。”
使徒顿住了,原本暗淡的双眸里火光跳动。
杨瑾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老师不能再陪着你了,今后的人生……要你自己去走完了。”
她停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道:“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说罢,双手垂落,再也一动不动了,面容安宁,仿佛在使徒怀中平静睡去。
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的分离,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而真当现实来临,刻骨铭心的伤痛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加猛烈,将使徒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她紧紧抱着杨瑾,妄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这具渐渐冷掉的躯体,可能有什么用呢?终归是生死殊途了。
巨大的悲痛在她内心激荡,她恍惚觉得四周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坍塌陨落,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身处幻境还是真实。
一个不大的石块从石窟顶掉落,正砸在石桌上滩洒的毒蜜中。
使徒惊了一跳,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仰起头,发现石窟顶部支撑的木屋架已经扭曲变形,仿佛被什么无形外力掰折了。
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倾灌入她身体。
她战战巍巍地站起来,低头看一下那混合着血水的毒蜜,那蜜水在桌上摊成一片,倒映出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