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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从盛夏夜开始(47)
作者:明石 阅读记录
“是‘奉献’,或者说,是失败的‘奉献’。”诺诺回答得十分平静。
冯琛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当时在山谷中目睹狼群惨死,冯琛一时受刺激过度,整个人惊骇失措,根本没来得及细想狼群为什么会以那样的方式突然暴毙。
后来在重案司,从邢彦那里得知,袭击他们的是教宗制造的“奉献”,而那些“奉献”造成的创伤与十四年前的黑色夏令营极其类似。
那么当时在山谷中,狼群惨死的原因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奉献”不局限于受过基因改造的人类,还可能是野兽,那些狼群确实也不是正常的物种。狼群自己攻击了自己,造成那样的惨象;
另一种可能是,当时攻击狼群的是储轻缘。
依逻辑上推测,储轻缘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从那时起,冯琛就开始对储轻缘产生了怀疑。
后来,在去周家别院的路上,他试探性地问了储轻缘关于活人偶和“奉献”的问题。
储轻缘一概否认了,说自己毫不知情,更加深了冯琛的疑心。
即便储轻缘立场中立,但他与教宗的关系明显匪浅,活人偶在“自在之地”随意买卖,不是什么隐晦的事情,储轻缘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再到周家别院中,储轻缘对已经变作“奉献”的周箴彤的一系列古怪举动……
所有这一切,都在指向一个冯琛最不愿相信的结论。
他又回想起此前储轻缘应对来医院挑衅的南陆士兵,最后不知以何种方式扭转了局势。当时他虽然意识混乱,但尚存一些模糊的印象,这次过来就是要做一个确认。
如果结果真如他所怀疑的那样,那么储轻缘就确实说了谎,并且在山谷中攻击狼群的也的确是他。
冯琛望着诺诺,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翻涌,问:“你们是什么人?储轻缘究竟是什么人??”
诺诺直视他,眼神坚定且清透,道:“储大夫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而我们……”
她边说边走近那座石像,轻轻抚摸他:“是苟活在世上见不得光的人。”
这句话给了冯琛心头重重一击,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诺诺问道:“你知道‘自在之地’的活人偶吗?”
冯琛点点头。
诺诺道:“其实在‘自在之地’,不仅仅只有活人偶作为玩物买卖,很多生活在底层的人,除了一副躯体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么卖力气、要么卖皮相。卖力气的勉强在‘自在之地’讨一口饭吃,若是幸运的有一副好皮相,狠下心,把自己当做活人偶一样的玩物卖出去,还能给家里人也挣一个生活保障。
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在‘自在之地’卖皮相讨生活,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呵,大部分时间是麻木吧,可是也有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在那些前来享乐的权贵眼里,我们这些人跟活人偶没什么区别,根本不会被当做人来对待。
既然活着受尽侮辱折磨,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唯一的理由是家里人还要依靠我,可是我又能去依靠谁呢?
我原以为自己活个三十出头,身上的价值被榨得一干二净后,就会被当做垃圾丢弃,但是我碰到了一个人。”
她停下来,将手放在石像的巨大掌心中。
那石像便轻轻握住她,小心翼翼,仿佛握着一个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
“他原本是‘自在之地’的一个帮佣,我们都叫他阿承,只是个卖劳力为生的可怜人,却还自不量力地想要救我出去。
有一天,他特别兴奋地跑来告诉我,他有办法了。我不相信。他说是教宗在招募志愿者进行实验,他也要去参加,实验成功的人可以获得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
我想拦住他,因为教宗的实验我们有所耳闻,最早他们是在活人偶身上进行的实验,似乎效果并不理想,所以才开始尝试将活人偶换成真正的人类。
没有人说过实验失败了会是怎样的下场,但阿承铁了心地要去尝试,说不管成败与否他都想赌一把,与其这样暗无天日的生不如死,不如去赌一线生机。
然而……失败了,并没有什么生机,从一开始就没有,根本就没有所谓成功的‘奉献’,所有参与实验的志愿者都变成了怪物,教宗还要把他们全部关押控制起来。
在得知要被关押的前夕,我和阿承从‘自在之地’偷偷潜逃出来,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抓住了。原本我们是要被处决的,却被储大夫救了,从此之后就一直追随他。”
说到这儿,诺诺缓了口气,望着冯琛,问:“你是佣兵寮的人对不对?”
冯琛没有否认。
诺诺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道:“佣兵寮的人本应该被严格管控才对,可你分明是私自出来行动,还跟重案司搭上了边,又被教宗和南陆的人追杀,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背景?”
冯琛愣住了,哑口无言。
“储大夫曾跟我叮嘱过,你的处境很危险,教宗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交代我不要过问你太多,在他不在医院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你……”诺诺越说越激动,“我们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都有见不得光的过去,储大夫是怎么对你的你心知肚明,难道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用你自己的耳朵听,还分辨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偏要去刨根问底扒别人伤口有意思吗?”
诺诺咄咄逼人,冯琛垂下头,回避她的视线。
这一大通话语一吐而尽后,诺诺冷冷道:“储大夫是身份复杂,他的背景未必见得了光,可我不会在意这些,我相信他,我们的命是他给的,他叫我做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他叫我把这个医院守好,我就会守在这儿,一直等到他回来。”
说完,诺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冯琛一人呆立在原地。而那石像又变得一动不动,仿佛本来就不是一具活物。
傍晚,夕阳洒落在墓地的银杏树林中。
树影婆娑之间,冯琛一人跪坐在霍林韵的墓前,对着早已过世的人喃喃自语,就好像她未曾远离。
“我是不是很任性、很自私啊?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要追查十四年前的真相,你就不会偷偷去佣兵寮档案库,就不会撞破佣兵寮与教宗交易,说不定就没有之后的这一切,你也不会丢了性命。
我想求一个真相,想要活的明白,但不想因此伤害了身边对我好的人,‘不为人知的一面,见不得光的过去’……如果真相是以揭开疮疤为代价,我还要再继续追寻下去吗?”
不会有人回答他。
他就在墓前一直跪坐着,良久,直到太阳彻底落山,诺诺提着一摞食盒前来找他。
诺诺将食盒打开,把吃食塞到他手里,道:“趁热吃吧,我下午说的那些话……也有点过了。”
冯琛捧着饭盒,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回避了诺诺的视线,一句话也没说,装模作样地扒拉了两口饭。
诺诺也没看他,自顾自地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不清楚你都经历过什么,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
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跟了储大夫这么多年,其实他对我一直是有所保留的,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扉,你别看他表面上一副很强大、甚至有点目空一切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他活得十分小心翼翼,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有时候,他流露出的落寞让我觉得他说不定也是个可怜人。
这些年在他的庇护下,我活得很开心,甚至都快忘了以前的那些经历。不管他的身份背景是什么样的,在我心里,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诺诺转身正对冯琛,特别认真地望着他,道:“答应我,别伤害他。”
这一刻,不知为何,冯琛突然感到一股万箭穿心的痛,大颗大颗的泪珠不自觉地滚落到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