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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从盛夏夜开始(6)

作者:明石 阅读记录


她不知道这少年原本叫什么名字,不过她也不在意,当她牵起少年的手放在自己手腕上时,一颗悬着的心立时落地。

——还好,还好,人还是那个人。

她确定躺在病床上的冯琛就是当时的少年,不管样貌怎样改变,她都能凭借着那份碰触的悸动认出他来。

之后,最初负责冯琛手术的一众佣兵寮人员均被调离原岗位,霍林韵也从原先的人机融合部调到了外事组。所有人都对这次手术守口如瓶,仿佛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再之后,冯琛被安装了机械右臂,彻底成了佣兵寮的一员。

后来霍林韵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时间能停在那一刻就好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冯琛原本的名字就叫冯琛,过去那个人已经和事故中的其他遇难者一样,变成了挂在灵堂上的黑白照片。

她敏感地觉得,事故发生后,三大署官方在尽一切可能抹去夏令营相关的人和事。而冯琛被送去疗养的那段时间,有人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为了保他一命。

既然如此,重生后的冯琛就更应当撇清与夏令营事故的关系,离得越远越好,唯有这样,他才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也许在冯琛身上动手脚的人也正有此意,那之后,冯琛对过去许多事情的记忆都变得碎片化,特别是有关夏令营的记忆。

他记得一个个的场景,却无法把它们完整串联起来,这些碎片似乎还缺失了一部分。

但记忆的模糊让冯琛极度痛苦,他生出了要追查夏令营事故真相的念头。

霍林韵自然反对,在她看来,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冯琛的念头一日比一日强烈,经年累月,已成执念。

在过去与霍林韵的数次争执中,冯琛反反复复提及,夏令营事故时,他看到了一些非常奇异的景象,犹如人间地狱——那时周围的空间仿佛在扭曲变形,有的空间在压缩,有的空间在延伸。空间里的人和物也随之变化,房屋被压塌、树木被连根拔起,有的人被挤爆了脑浆、有的人被撕裂了躯干。地面变成汪洋血海,空气中蔓延着腥气,活着的人疯狂逃窜。

他还看到了爆炸,看到了火光漫天,看到哥哥扑到他身前挡住他……

每每回想到这儿,冯琛都头痛欲裂,不断喃喃重复:“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我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冯琛记不清当时的很多事情,却唯独肯定是哥哥护住了他。

后来,从他零零散散的描述中,霍林韵得知,这个哥哥其实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只是从小寄养在他家的一个孩子。

而冯琛的父母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很古怪,照顾得极为周到,甚至带着些保护的意味,但言谈交往却又隔着距离,十分冷漠。

好在家里还有冯琛这样一个与之年龄相仿的小孩,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看着冯琛的眼神表情,霍林韵倏忽明白,他口里不断喊着的“哥哥”,正是他垂死躺在手术台上时还在不断寻找的人。冯琛紧握她手腕时的眷恋,其实是对着那个人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对冯琛的隐秘爱恋让她愿意为其冒险,又或者是对冯琛口中“哥哥”的羡慕嫉妒,霍林韵决定瞒着冯琛,独自去追查夏令营真相,想看看那个“哥哥”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记得冯琛被送来佣兵寮抢救时,自己曾瞥见过其病历档案中有一份文件,上面隐约有“夏令营”、“撕裂”、“幸存”等字样,但当时并未想过深究。

后来她被调离岗位,就再没机会接触到这些档案。

霍林韵知道,所有被送来佣兵寮进行人机融合的人,其身份背景都有详细记录存档,只要能想办法混进佣兵寮的档案库,一定可以查出些端倪。

重案司审讯室内,纷繁回忆不断消耗着霍林韵的精神,恍惚的她终于忍不住疲乏,坐在椅子上歪过头,陷入昏睡。

然而睡眠并没有让她精神得到放松,她反而如沉沦梦魇一般,不断发出惶恐的呓语。

邢彦从椅子上弹起来,凑近监控屏幕,道:“把声音放大些!”

警卫依言操作,就听见霍林韵在梦中不断惊呼:“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邢彦深深皱起眉头,面露困惑,小声重复她的话:“什么都不知道?”

梦魇在霍林韵脑海轮回往复,不断重演她最害怕的一幕。

那天,她终于买通佣兵寮档案库的守卫,悄悄潜入。顺着巨大的螺旋楼梯往下,四周光线逐渐阴暗,开窗慢慢减少。

按照进入档案库时的地面高度,她估摸着此时已在地下。

巨大的档案库内静谧无声、空无一人,而书架上的档案却瀚如烟海、数之不尽,就连巨大螺旋楼梯的四周也遍布栉比参差的书架,塞满档案。

还好这些档案是按照时间分类归档的。

凭着四年来在人机融合部工作的记忆,她终于找到了冯琛被送来那一年的架格,上面密密麻麻堆叠着一摞又一摞档案袋。

买通的守卫只答应给她三个小时的时间,此时已快到截止。

霍林韵紧张得浑身被汗浸透,因为戴着厚手套,翻阅档案不便,她只能取下手套,没多想,随手就将手套搭在架格上。

很快,她查到了冯琛的档案,颤抖着从档案袋中取出印有“夏令营”字样的文件,快速翻看。越往下看,她的脸色越苍白,紧张到几乎不能呼吸,同时也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警惕。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还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霍林韵猛然警醒,但为时已晚。

她来不及逃到另一个房间,只能匆匆将文件塞回档案袋,插回书架上,然后仓促越过几个书架,躲在重重档案之后。

等躲好后,她才意识到一个要命的疏忽——她的手套还落在书架架格之上。

她不得不透过档案缝隙,向着说话声音的方向张望。

只见两个人就站在冯琛档案的旁边,正面对着她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看上去已过花甲之年的女人。

霍林韵很是意外,她认出这女人正是佣兵寮的寮长,只是按照寮长的年纪,现在应该还不到五十,怎会苍老到如此境地?

而站在寮长身边,背对着霍林韵的,是一个从头到脚罩在黑袍里的人。

那人开口说话,也是个女人声音:“燕州的陆、曹、秦、陈几大财阀世家都投靠了教宗,三大署中也有不少官员愿意为教宗做事。眼下宗主已经统一南陆各部族,只等佣兵寮这边准备妥当,就可以里应外合,起兵征伐燕州。”

此言一出,霍林韵大惊失色。

燕州与南陆各部族长久对立,边境地区时常摩擦冲突。但南陆虽然总体人数远多于燕州,却不像燕州这样是统一国家。南陆常年分裂,内乱不断,经济、技术各方面都远落后于燕州,是以双方力量在某种程度上达到平衡、相互牵制,已经维持了近四十年的和平稳定。

另一方面,教宗作为燕州与南陆的共同信仰机构,一直以来充当着调和冲突、缓解矛盾的角色,是个无甚实权的摆设,怎么竟会统一南陆各部族,要征伐燕州呢?

而佣兵寮,居然要和教宗里应外合……

霍林韵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得知了佣兵寮的巨大隐秘,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

可是她的手套……

豆大的汗珠从霍林韵额前滑落,落在她的睫毛上,渗入眼眶,可她眼睛一眨不眨,瞪得老大,全是恐惧之情。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那黑袍女人的脸距离她的手套近在咫尺,怎么会发现不了?

之后不知黑袍女人又跟寮长嘀咕了些什么,寮长回道:“好,你回去教宗跟宗主说,快了……”

话未说完,她就猛烈剧咳起来。

黑袍女人一把扶住寮长,道:“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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