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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从盛夏夜开始(84)
作者:明石 阅读记录
使徒便立在他身后,也不去打扰,静静地听他吹。
呜咽的曲调说不出的凄凄惨惨,吹了一阵子后,储轻缘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将埙扔到一边。
使徒这才道:“你其实不用把我带出来,宗主不敢真对我怎么样。”
“因为你是佣兵寮寮长的心腹吗?”储轻缘问。
“是的,现在大家还需要相互利用,不会撕破脸皮。”
储轻缘以前没怎么跟使徒打过交道,他一向对这些沆瀣一气、尔虞我诈的交易反感。
但自从从邢彦那儿得知,泊落族是被燕州屠杀灭族后,他就开始怀疑——教宗与佣兵寮的勾结不仅仅是利益牵扯。
现下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能与使徒单独相处。
储轻缘问:“佣兵寮跟教宗到底在做什么交易?要互派心腹到对方的地盘上监视?你们佣兵寮是做雇佣兵买卖的吧?所以教宗花钱买了你们的兵力吗?教宗这样一个信仰机构要兵力做什么?”
听着他这一连串的发问,使徒不禁笑了:“你还真是容易轻信别人啊,杏林大人,这些问题问我合适吗?且不说我是佣兵寮的人,并不听命于你,你这样心里想什么就直接问了出来,不怕我也是对你心怀叵测之人吗?”
储轻缘冷冷道:“对我心怀叵测的人多的去了,不差你一个。你高兴回答就回答,不高兴就算了,也不用拿假话来骗我。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那些伤害过、欺骗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现在确实心情很不好,口气里全是狠戾意味。
然而使徒却听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有仇报仇、有冤报怨,这世上披着人皮的禽兽太多了,指望他们恶有恶报,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不过我想问一句,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也包括冯琛吗?”
一阵寒风吹过,储轻缘觉得有些冷,将领口拢了拢,没有回话。
使徒叹口气:“我有时候觉得你挺可怜,因为血统身份,成了多少人贪图争夺的对象,可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待你的呢?难得一个人对你有真情,结果还……”
“你管的闲事是有点多了。”储轻缘打断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却不禁又联想起另一件事,便问,“冯琛的真实身份,佣兵寮应当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教宗和佣兵寮老早就串通在一起,那当时在容诚庄,故意留冯琛一个活口,引我去救他,也有你们一份功劳咯?”
“当然,霍林韵接私活的事,寮长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刚好可以顺水推舟,就由着她去了。”
“所以只要当时霍林韵呆在冯琛身边,你们就一定会杀了她,对吗?为了让冯琛能跟我单独相处?”
使徒顿了顿,道:“我们也并非那般冷酷无情。要让冯琛落单,想办法引开霍林韵就是了。之所以一定要杀了她,是因为她之前撞破了我和寮长的密谈。”
“哦?”储轻缘紧紧盯着使徒。
“你刚才问我那么一大堆,我就回答你好了。
宗主从血统上而言是彻头彻尾的燕州人,但他却是从小被泊落族人抚养长大的。三十多年前,燕州屠尽泊落族,宗主因为血统才捡了一条命,被当时的老宗主带回教宗,当作义子庇护。
对宗主而言,泊落族才是他的家乡,而燕州于他,有血海深仇,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教宗为什么需要我们的兵力,为什么要联合南陆的力量。当然了,这些兵力并不是从我们这儿买的,我们跟教宗是合作关系,一个在燕州外、一个在燕州内。我们有自己的目的,不过这个就暂时不方便告诉杏林大人了。”
“霍林韵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才被杀的吗?教宗和南陆会联合讨伐燕州,而你们在燕州给教宗做内应?”
“正是,如果霍林韵提前走漏了消息给三大署,我们的计划可能付之东流。”
“那你现在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了我,不怕我走漏消息给三大署吗?我是燕州和泊落族的混血,你就这么肯定,我会一直站在教宗这边?”
使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肯定你不会站在燕州那一边。”
说完,使徒鞠躬告辞。
储轻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个人坐在寒风中,双臂环抱在胸前,觉得更冷了。
————
教宗总坛。
宗主将侍从们都打发了,独自一人走进一间祠堂,里面供奉着历代教宗宗主的牌位。
宗主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然后跪到其中一座牌位前,喃喃低语:“义父,不孝义子过来看您了,您在泉下过得可还好呀?应当是好的,像您这样的良善之人,在哪儿都是受人尊敬的。不像我,以后一定是要下到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的。
义父啊,我勒死您的时候,您可曾后悔救了我?”
第67章 仇恨
说完,宗主“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反正这个祠堂是教宗禁地,自他继任宗主之位后,就再不允许任何人踏进这里。
现在他想说什么话,可以随便说,想怎样宣泄,可以尽情宣泄,没人会知道他的私密、他的过往、他是怎样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
他时常觉得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好陌生、好可怕,多想回到童年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但那些时光太短暂,很快家乡就被战火侵袭。
每每午夜梦回,那些燕州士兵当着他的面、将他的亲人杀害的场景,反复浮现在脑海,让他整夜整夜地困于噩梦,内心无法安宁。
他还记得燕州士兵入侵村庄的那一天,当时他只有七岁。
母亲将他和妹妹藏在地窖,在他们身上绑上了“我是燕州血统”的条幅。
地窖外,枪林弹雨声、人群尖叫声,越来越近。
他和妹妹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透过地窖木门的缝隙,他看见父母的胸膛被数把尖刀穿透,倒在血泊之中。
而他和妹妹也很快被人从地窖中搜了出来。
那些士兵看着他们身上绑着的条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将妹妹挡在身后,小声道:“阿勒克。”
“南陆人的名字,是被收养的吗?”
他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将妹妹护得更紧。
“这男孩看起来是燕州血统,那个女孩不是。”几个士兵讨论了一下,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妹妹从他身后拎了出来,跟父母的尸首扔在一起,也几刀捅死了。
他眼睁睁看着妹妹朝他呼救,自己却被一个士兵按在墙角,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士兵临走时,在他家放了一把火。所有的亲人、他的童年、还有他的良善,全都随着这把火焚烧殆尽。
他从火海中爬了出来,从此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复仇。
他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到处是残垣断瓦、焦尸遍野的村庄游荡,饿了就啃些树皮、草根勉强为生。
在他觉得快要撑不住了、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时,一个身披白袍的老者把他抱起,喂了他吃食,将他带回教宗,当作自己的孩子养育。
他后来才知道,这位老者就是当时的教宗宗主。
老宗主看着南陆战火纷飞,无数泊落族人被屠杀、被俘虏,数次跟燕州三大署交涉无果。
有谁会去理会一个毫无实权的老头呢?
老宗主只能天天跪在圣坛里,忏悔自己的无能和罪过,丝毫不能阻挡泊落族被灭族的命运。
十几年后,当老宗主得知储轻缘被送进研究所、作为最后的泊落族样本、经历了各种非人实验后,终于出离愤怒了。
“那个孩子,他都不是真正的泊落族人!他身上有燕州血脉呀!是你们一半的同胞!就这样,你们也不把他当人对待吗!!!”
老宗主闯进了研究所,对着一群冷漠的研究员咆哮,但没人理会他。
他是个太过善良正直的人,只会用些正派的手段交涉,但那样做根本达不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