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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去的苹果(68)

作者:语山堰 阅读记录


她握着手机,回忆自己童年写到句号处的情形,一个圆圈装满一段空白茫然的时光。

没有姐姐的家是一个缺角的杯子,还在的人小心翼翼沿着完好的杯口喝水,还是会冷不丁地被它割伤。爸爸不肯提姐姐,妈妈去槐北后,连这个缺角的杯子也被束之高阁。

江风夷一直相信姐姐会回家。

当年亲戚给姐妹俩的红包她还替姐姐收着,只花自己那一个;第二年,亲戚们都默契地只给江风夷一份大红包,她还是把钱细分成两份,留给姐姐一份;第三年往后,江风夷收到的红包就真真切切只有给她自己的那一份了。人们忘了江望第。

而爸爸,唤江凤仪“小宝贝”的爸爸,当时的江风夷对他恨不起来,他做的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因为他是“爸爸”得以被原谅。

直到她撞见他卧室里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爸爸说:“凤仪,这是李阿姨。”

爸爸对那个女人说:“这是凤仪,我女儿,我最宠她了。”

江风夷感到恐惧,向来乖巧的她像被姐姐附身,对那个女人尖叫:“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妈妈的房间!”

爸爸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像过去打姐姐那样。江风夷大哭着躲起来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在电话那头骂江风夷是废物,骂着骂着又哭了,说等攒够钱了带她去槐北上学,和姐姐团聚。

她最后也没等到妈妈来接她。

301 的灯光全都熄灭,江风夷拖着脚步慢吞吞下楼。

“哎,小江!”有人喊她。

一转头,赵崇山正坐在榕树下,身旁有几个居民。像被唤住的猫,江风夷警惕地望着他。

赵崇山说:“房子,你还租吗?”

她说:“还租。”

赵崇山不说话了,榕树下几个人默默目送她离开。

丁闻易先到家的。江风夷推开门,透过木屏风的缝隙看到他正坐在客厅玩手机,身上的白衬衫还没脱掉。而丁闻易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听见她换鞋的动静,但没听见她说话,于是转头看她,只见她一直立在那儿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呢?”丁闻易说,“不是说去图书馆吗,怎么待到这么晚。”

“看书看入迷了。”江风夷笑着走过去,“我问你个问题,你还记得你星期二都做了什么事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快说嘛。”她笑起来。

“我上班呀?然后下班回家。”

“我要听细节,流水账的那种。”

丁闻易照做了。说他那一天如何上班,回忆他的午餐,下午又如何回家……

江风夷说:“我看书的时候学到一个有趣的技巧,就是一个人如果撒谎的话,他只能顺着说,而没办法倒着说这件事。你倒着说给我听听。”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但还是配合她玩游戏:他那天晚上很早就睡了,因为第二天要上班。睡前的几个小时里,他打游戏,散步,吃晚饭……

他的流水账里没有星光花园,也没有长文路。

“我撒谎了吗?夏洛克。”丁闻易问。

“大概是没有吧。”江风夷往沙发里栽,“对了,今天星光花园的房东跟我说,我楼上有人去世了。”

“去世了?我认识吗?”

“星光花园的老保安,不过你应该不认识的,被人害死了。”她观察着他的反应。

“被害?”他皱起眉。

“对。”她点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听说是被自己的儿子弄死的,因为卖房子的事,老人捂着房本不让卖。但对外说是误食了什么药导致中毒的。”

“啊?”丁闻易顿了片刻,“这也……真是可怜,他没有其他亲人吗?他们能接受?”

“没有。”江风夷摇头,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翻,“我以前和她关系还不错,有一次她说怕鬼,还想叫我去陪她过夜。”

“是女的啊?”丁闻易打断她。

他一步步成功逃出了她设下的语言陷阱。她应一声“嗯”,从竖立的书本上方看他。他似乎还沉浸在惊讶里。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得想他是有感而发还是推演过正确答案?

他们两人互相用怀疑的目光望着对方。

丁闻易:“你最近好像总是在测试我有没有撒谎?为什么?”

江风夷怪笑一声:“怕你劈腿吧。”

丁闻易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他们的爱情从春风野火到偃旗息鼓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他在几秒钟里追根溯源,猛地想起凤梨罐头过期的那一天:“自从上次见了陆平你就变得很奇怪,他和你说什么了?”

“你怕他告诉我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丁闻易沉下脸。

江风夷害怕丁闻易的在乎,恍恍惚惚觉得他是爱她的,又怀疑这种爱只是一种补偿,同时更怕这不是爱,只是一种引诱她的闪着美丽火花的引信。

她说:“你爸爸不是因为心脏病去世的,为什么骗我?”

“是陆平告诉你的吗?还是你翻了我的箱子?”

“什么箱子?”她警惕起来。

“没什么。”他垂下眼皮,“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接受不了,我爸救死扶伤只落个那样的结果,每次别人问起来,我都解释得很痛苦……这种感觉难道你不明白吗?不管他们是出于猎奇,还是真的同情,结果都一样只会让你觉得难受。”

她怔了一下,因为匪夷所思而变得有些恼怒:“这是什么烂理由?这就是你一直推着我向前走的原因吗?”

他抬起眼睛看她:“你什么意思?”

“给自己的创伤编一个温和的版本,只要不去想,就可以骗自己说事情没发生过。不管是你爸爸还是谁,让过去的人彻底过去,只要你还喘气,就万事大吉吗?”

“我没有忘记我爸爸,我只是选择不恨那个人。我也没有推着你向前走,我只是想让你平静。”

“我怎么可能平静?”江风夷脸色涨得通红,“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每天苦大仇深,可是我平静不了,丁闻易,杀害你爸爸的人现在还在牢里活着,你真的平静得下来吗?!”

丁闻易阴沉着脸打断她:“你姐的事和我爸爸的事根本不可能相提并论,你没必要这样攻击人。”

她忍不住冷笑:“为什么不一样?你的创伤更高贵吗?”

“你真的想听吗?”

“你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的选吗?”

“我爸的死是别人造成的,你姐姐就算死了,也是被你爸妈逼上绝路的。这些年你拼命找她,只不过因为你是你爸妈的乖宝贝,你在替他们愧疚。除非你姐姐回来,你才能心安理得回到你被宝贝的状态——”丁闻易冷静地辩论着,看到她眼圈红了,他停止了反击,“我们别再吵了,好吗?”

江风夷还想反驳他,但一下子想不到辩词。桌上的手机适时响了,她抓起手机朝阳台走去。

“哎,凤仪啊,你吃饭了吗?”江连云打开扬声器,刚洗过的湿手在裤腿上反复地擦,“我这边刚忙完,之前太吵了,没听见你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动画片的声音和孩子清脆敞亮的笑声,江风夷嗅到沐浴液的香味,仿佛看见名为“新海诚动画风”的滤镜套进那所房子里。

“想问一下我妈的事情。”她残忍地终结了他们的欢愉。

电话那头断电似的安静了一秒钟,江连云的声音矮下去:“怎么了?”

“那时候她去世,你有没有去帮她整理遗物?”

江连云感到一阵烦躁,关掉扬声器,拿起手机:“你想干什么?特地挑了今天来恶心我吗?”

江风夷不解地推算日期,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我没那个意思,不管是什么日子,祝你快乐。”她平静地说。

是江连云和他妻子的结婚纪念日。但他没有提醒她。

江风夷问:“你还记得江望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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