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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去的苹果(83)

作者:语山堰 阅读记录


“佳佳。”陆平站在屋檐下,“我一直在等你。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佳佳的脚步已经先迈出去了:“上次楚梦说看到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在逛街,我妈也看到了,你说巧不巧?”

陆平身子震了一震,知道她说的是江望第。

“噢,那是我表妹,从县城来玩,我带她去转转。”他说。

室外阳光明媚,佳佳白净的脸肆无忌惮地晒在光里,她回头笑着看他:“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也许吧。像他们说的那样,如果我们四十岁都没有结婚,那我们就一起生活。”

天气真好。陆平忽然就有梦做了。

后来去爸爸家吃饭的时候,想出国的念头在狭窄的脑海里长成了参天大树。餐厅很大,红木餐椅硕大沉重像围攻的武士,陆平和任院长两个人隔着一个位置坐。饭快吃饭时,陆平低着头说:“爸,我想出国读研。”

“国内没有学上吗?”

陆平捏紧筷子:“国外的教育不是更好吗。”

“你这是人云亦云,一时兴起。跟你妈一样心比天高,看不清形式。”

陆平不想提妈妈:“闻易他家条件就没有我们家好,为什么他能出国?”

“人家闻易雅思考多少分?”任院长放下筷子,“你呢?上个大学都勉强。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当医生吧?结果呢?丢人现眼。”

陆平脸色涨得通红:“我为什么要和闻易比?英语不好出国的人多了!”

任院长说:“这些年没送你上学吗?你的生活条件比丁闻易家好多了吧?为什么比不上闻易你心里没数?人家努力学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每次去那里,你都守着电脑打游戏——”

陆平低下头,眼泪用力砸在桌面上。

任院长语气冷冷的:“你是不是听说我要供闻易出国读书,所以才在这里闹的?”

“我没有闹。”陆平怔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你要送闻易出国读书?”

任院长是在同事面前提出要资助闻易出国留学,但被丁识拒绝了,因为他们家还负担得起。其实任院长猜到大概是这个结果,所以他向外宣布的时候也格外慷慨。只是确实对不起儿子,他说:“我的遗产将来都是你的,你用不着在这里吃醋。留学这件事回头再说吧。”

陆平突然朝他大吼:“少在这里装大方!人家的爸爸怎么对他儿子,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我在人前连句爸爸都不敢喊,这些年你欠我的多了,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说完摔碎饭碗,推不动饭桌,于是推翻饭桌上的所有食物,在父亲的注视下离开了那里。

和陆平一样,端午和她家人的关系也急转直下。

她哭着给他发消息:“我爸又打我了,我恨死他了。”

陆平很了解她的家庭。在她的描述里,他看见一个令人窒息的腐朽的父亲,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压抑的母亲,一个脑子转不过弯的妹妹。陆平想象他们生活在一个逼仄不见光的旧屋里,所有人都像阴暗处的老鼠,包括江望第。

只是江望第还有机会逃。

他们的唯一共同点是他和她一样万念俱灰,像斜阳下的影子想逃脱孱弱的病体。

尼采:你离开那里吧,来槐北和我生活。

端午:不读书吗?

尼采:不上学也可以高考的,你可以自学,再参加考试。

端午:那我住哪里?住你家吗?

尼采:对,和我一起生活,我们就是对方的亲人,我会照顾好你。

江望第来到槐北的那一夜,陆平接到他父亲道歉的电话。

父亲带他参加晚宴,向他的朋友们郑重地介绍:“这是犬子陆平,因为我工作繁忙,很少陪伴家人,今天请大家来吃饭,是为了给平平补过一个生日……”

在梦幻的琉璃吊灯下,陆平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马路边,江望第坐在行李箱上,头顶是一盏瞪着眼睛看她的灼烈路灯,和路过那些打量她的人一样。阿鲸一直没接电话,她等到晚上十点,开始拖着行李箱沿街找工作。

第63章 逃

后来江望第常常想,如果来到槐北后阿鲸永远没再联系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的梦里渐渐地不再有阿鲸。天灰蒙蒙的,她正要走进一座长满黑色树木的公园,听见远处爸妈在说话。她好想念他们,焦急地奔过去寻找,可是找了很久也没看到人,只见天黑压压地塌下来。

很快她就醒了,听见阿鲸在卫生间那一带低声打电话。

应该叫他陆平。

她睁开哭肿的眼睛,脸上那点皮肉仿佛千斤重,压得她骨头痛,她全身的力气都和泪水一起流失了。这一次吵架不是因为囚禁,而是她发现自己曾经崇拜、爱恋的太阳一样的人只是一个幻觉,是她梦境的投影,长久凝视之后徒留一片碍眼的黑斑。

陆平一直逼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她没有说,躺在床上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

“……不是的……爸,你要相信我……”

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太清楚,好像在哀求。她爬起来,蹑手蹑脚跟过去偷听。

“我可以处理好她……真的不是那样的,是她勾引我……我会让她走,我跟你发誓,如果她爸妈真的找上门来,我去死好吗?我跳楼自杀!一定不会连累你……”

后半段因为激动,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江望第听得一清二楚,她脑袋嗡嗡响,转身躺回床上装睡。半晌,陆平来了,重重地在床沿坐下。她能感觉到他正在注视着她,像从前一样。

她睁开开眼,看到陆平的眼睛。同样的一双眼睛,曾经是看花看树的神情,现在黑洞洞的像要吃人。

见她醒了,他露出笑:“你醒了。还生我气吗?”

她点头。

“我发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他捉住她的手,捧起来吻了一下,紧紧地握在掌中,“我不信你没在网上编瞎话骗过人,不是吗?我一开始就是为了好玩,没有任何恶意。但后来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我不敢说是因为怕你生气,你能明白这种心情吗?我一直都是阿鲸,我一直都爱你,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这个人都没变。”

“我知道,我也是这样。”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抱住他。

他们拥抱着,互相看不见对方死寂的脸,镶嵌着一双飞快计算利弊的眼睛。陆平说:“宝贝,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是予华姐吗?”

她知道自己不能把许予华供出来:“不是她。是我,我偷跑出去用电脑了,在你 QQ 空间里发现的。”

他轻轻推开她,把她的脸安置在自己眼前:“你怎么出去的?”

“上次你忘记锁门了。”

两人沉默对视。他们从来不谈陆平反锁门的事。陆平是心虚的,他竟然不敢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于是这一天离开时,陆平再三确认自己把那扇门锁住了,像猎人锁一笼他历尽艰辛才捕捉到的野味。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打开 CD,反复听那首《夜的第七章》。十几公里的路程走完,他下定决心做一个不让父亲失望的儿子,而非一个崭新的父亲。

“水鞋,锤子,胶手套,针织帽,注射器,鲁米诺……”

他攥着这张纸,走进一家陋巷里的五金店。店里没人,他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身朝外张望。

马路对面打牌的人一齐看向他,一个卷发女人叼着烟站起来:“买什么?”

她很漂亮。

陆平本能地想要吸引她,装腔作势做一个绅士点头的小动作:“您好,请帮我拿水鞋和手套。”

“往里面走。”店主说。

他飞快转身,没注意到头顶的倒悬下来的一排锅具,额头猛地撞上去,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他捂着头蹲下去,身后传来那些人的哄堂大笑。

店主把东西递给他,瞥一眼他手上的纸,鲁米诺三个字被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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