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爷牵着拉肚子的小狗下楼方便，一推门，人和狗都差点让段执吓出心脏病，此时狗随主人，正一起对着段执汪汪骂街。

丁思渺很有隔空帮腔的冲动，但段执似乎没心情吵架，点头道了个歉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段执从机场接了专家回来，刚撂下人就想走，愣是被领导从车上生拉硬拽下去，摁在专家身边作陪，席间他好几次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想给丁思渺发个消息，约她下午谈一谈留学择校的事情，这件事如果不快点敲定，他总是内心不安。

好不容易逮到尿遁的机会，他躲在厕所隔间里给丁思渺打电话，丁思渺却告诉他，自己下午在秦律师那里，没空回去。

秦律师看着丁思渺挂电话，耸耸肩道：“其实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要回去也来得及。”

丁思渺扯起嘴角，笑了一半便破功，没笑出来，干巴巴道：“我不想回去。”

“因为这个？”秦律师晃了晃手里的一沓A4纸，那是她整理后打印出来的证明材料，从境安高中招生办和那位不满14岁的受害人家属那里得到的信息显示，整件事背后的确有冯辉的引导。

丁思渺接过这沓纸，再一次低头翻阅，轻声道：“半年前我离开北京的时候，我总觉得凭我自己就能摆平一切，银鞍照白马，快意恩仇……现在想想真是幼稚，我之所以敢夸下海口，是因为那时候挡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蒋清风。”

现在，她终于从方寸之间的厮杀里挣脱出来，俯瞰这座角斗场，才发现在那些试图利用自己、操控自己，将自己当小丑的人群中，蒋清风不过是最末流的小角色。

在他身后还有樊江、还有冯辉，未来还会有谁？

以这些人今时今日的地位，丁思渺如果再说一句她要铲平世间不公，岂非自欺欺人？

而她之所以被牵扯着，身不由己地卷入这场漩涡，仅仅是因为她和段执的关系而已。这场意料之外的关系在她不知情时救她于水火，又抹去了她个人努力的全部价值。

秦律师见多识广，接话说：“说明你的人生到现在才遇到一点真正的风浪，前面二十几年挺顺风顺水的，羡慕。”

丁思渺自嘲地笑了笑，A4纸唰唰扫过她的掌心：“我是不是该谢谢他们？没有他们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无能。”

秦律师点点头，而后又快速摇了摇头：“其实人能意识到自己的平庸是件幸事，但是你如果继续在这个环境里待下去，日子久了迟早会变得麻木，万一再接受了自己的平庸，那就坏菜了。”

尽管这个社会鼓励人们躺平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但秦律师常年游走在情与利之间，见过太多真实的案子，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心易变，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倘若甘于平庸，往往都会下场凄凉。

其中好点儿的，在社会关系中失权，下半生沦为陪衬的绿叶，不幸些的，被榨干价值后无情抛弃，又毫无立身之本，活得像块别人嘴里吐出来的口香糖，只有粘在马路牙子上遭人嫌恶的命运。

“我接受不了。”丁思渺垂眼拨弄着手里的纸张，平静又认真地说。

如果拿走她身上的野心和高傲，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哦。”秦律师毫不意外地问：“你要走？”

“嗯，在准备了，不是段执联系的学校，麻烦你先保守秘密。”

“好啊。”秦律师伸出两只手掌，在她面前摊开，俏皮道：“左手代表你自己，右手代表你的爱情，你想好要哪边了？”

丁思渺歪头拧了下眉，为难地说：“我能都要吗？”

“你可真贪心啊。”秦律师摆摆头：“现在的前提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只能选一样。”

“我选这个。”丁思渺把手里的一沓A4纸卷成筒，敲了敲秦律师的左手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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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是个晴天，丁思渺早起收到段执的消息，要来陪自己吃早饭。

“你眼睛怎么了？”坐在桌边抿豆浆泡沫时，丁思渺发现段执黑眼圈很重，眼底有血丝，左眼眼睑上还长了颗麦粒肿。

段执咕嘟咕嘟咽下两口白水，摇头道：“可能是熬夜熬的。”

他一开口，丁思渺便听出来嗓音有点哑，忍不住问：“嗓子也熬夜了？”

段执笑出六颗小白牙：“有点上火。”

他是不是忘了俩人上回明明是不欢而散？笑容灿烂得好像窗外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丁思渺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喝热水少熬夜”这类废话，她只有在敷衍别人的时候才说得出口，干脆低头吸豆浆。

段执对她的沉默感到格外满意，因为上火的原因他还没编造出来——真实情况是他在家里碰见段部长，主动寻衅吵了一架，要不是段部长秘书拦着，父子俩搞不好真能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