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月距离

深巷月

第 1 章

“我不懂那里的人，从来不懂。”指挥官说，他厌恶地把手搭在眉毛上，眺望着远处。

没人要求殖民地的官员了解猴子。

“他们总是给我一种想吐出来的感觉。”副官在旁边奉承地说。他挺直了身体，极力在上司面前保持体面。

起先，人们一想到星球表面的颜色，总会想当然地给其居民的生活涂上了同样的色彩。然而过不了多久，他们便发现自己被愚弄了。

“刚刚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指挥官转过头去，把手扶在副官的肩上，“你说要是当初我在地理课上表现好一点，不折那些纸飞机，是不是就不会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您说的地理课是？”副官极力跟上指挥官的节奏。因为感受到指挥官的手——那只橘黄色，粗糙的大手的重量，他的肩膀不得不拼命忍住，才能不抽动。

“几十年前了。”

副官的下嘴唇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迷茫地看向指挥官。指挥官友好地望着他。沉默在两人之间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指挥官的手下移到了副官的胳膊肘上。

“算啦，”他用哄摇篮里的孩子睡觉的语气说，“当我没说过。”

原本，副官正在酝酿一句巧妙的回答，却被指挥官语气的轻柔给打断了。他见了鬼似的擡起头，看向指挥官。指挥官那不易猜测的嘴唇，似乎浮现出莫名其妙的微笑。

“他们原本说要把孩子也送来，我说不用了。他们习惯不了这里的重力。”指挥官说。

副官默默低下头。

“其实我倒很庆幸是你陪着我来这里。”指挥官微笑着，用口形说。

这时候，副官的整个脸——整个蛋形的，被晒成古铜色的脸，都在极力抵抗想要抽搐的欲望。因为指挥官正在用注视妻子的目光（办公桌上相片里的棕发女子），轻柔地从上至下打量着副官。飞船的落地窗前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种蔚蓝色，宝蓝色的光辉轻柔地笼罩着他们。他们这时候还不算是情人。即将是。

第 2 章

花园里，一切都是粉色的，白色的，中间参杂着绿色。连太阳也是白色的。

“他们不该这样对待我。”她用手帕捂住了半边脸。

旁边，坐在摇椅上的女士们都围上前去，同情地望着她，嘴里冒出喃喃的安慰的话。她们摇着她的一只手臂，拍着她的肩。指挥官太太——就是这个假装哭泣的女子，一边像赶走蜜蜂似的把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拿开，一边用手帕捂住了嘴唇。

天气真热啊。她心想，都下午四点了，还是热得出汗。

旁边的女士们陆陆续续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都是他的错。”“男人没一个好的。”指挥官太太心不在焉地听着，低下头去，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把丝绸扇子，把它抖开，开始给自己扇风。

“我早就注意到了他在搞什麽鬼。”她痛苦地说。与此同时，一道汗水从她的脸颊上流了下来，看起来几乎像一滴眼泪。

受邀前来的太太们叫着：“是啊！”“是啊。”她们互相看着，啧着嘴。然而她们心里却在想：我怎麽就没想到带一把扇子来呢？这天气这麽热，还叫我们在花园里坐着，妆都要花了。

“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爱去谁去。”其中一个太太愤怒地说。然而她心里想的却是：为什麽还不把我们请进去坐？

指挥官太太又抽噎了一声。然后，她擦了擦脸，把那条手帕仔细收在包里。她站了起来，“各位，太阳实在太晒了，请到屋里去。”

女士们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她们站起来后，显得更加像一群白蝴蝶了。

在指挥官太太的指引下，她们向远处那座白房子走去。房子旁边种植着一些可爱的树，想必那位指挥官一定对植物学很感兴趣。她们两两交谈着，发出笑声，像是完全忘记了指挥官太太的不幸。

还没到达，她们就注意到门口那两个打闹的孩子，开始向指挥官太太说恭维的话。指挥官太太矜持而愉快地回答她们，男孩十一岁了，女孩七岁，两个孩子都很喜欢游泳。

第 3 章

“他们是不会容忍我们的。”副官提醒他，“您知道的。”

指挥官注视着远方的那个星球。起先，它看起来还不那麽显眼，只要转过头去，还可以欺骗自己它不在那里。现在，他欺骗不了自己了，因为它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窗户面积。

“还有您的妻子。”副官又小心翼翼地添上一句，“还有孩子。”

平时，他也帮指挥官打理一些家里的事。指挥官的孩子想要什麽玩具，生日买什麽礼物，基本都是由他去办。副官知道，在指挥官的心目中，自己是一个很够格的父亲，而且自己也很为这一点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