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秋渔的瞬间, 男人浑浊的双眸燃起一丝光亮。

他嗓音嘶哑, 声带又糙又厚, “阿渔。”

听到男人叫自己的名字，秋渔浑身一个战栗。手指紧紧攥进掌心里，连着手臂到肩膀都在发抖。

秋啓明，他居然还敢回来。

“阿渔。”秋啓明上前两步，又喊了声，有些欲言又止。

这一次，秋渔看清了他的身形。他比从前瘦了很多，佝偻着身子，外套好像异常宽大，罩在他身上有些架不起来。

猛然间，秋渔又想到下着暴雨的那天。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窒息憋闷的感觉，可在见到秋啓明的那一刻，那晚的恐惧似又卷土重来，怎麽都挥散不去。

秋啓明的眼眶有些湿，他拧着眉毛，颤抖着说出句话，“阿渔，对不起。”

好半天，秋渔才明白秋啓明话里的意思。

没有感动，没有慰藉，只是觉得可笑又恶心。

她压下情绪，想要无视秋啓明的存在从他身侧走过，然而秋啓明却在秋渔越过他时抓住了她的手臂，“阿渔，我——”

“别碰我！”秋渔猛地摔开秋啓明的手，肩膀微颤，眼中尽是厌恶。

这麽一吼似是也把秋啓明吓到，他退了退身子，疲惫的神态多了分怎麽也藏不住的懊悔。他有些不敢秋渔的眼睛，垂眸躲避着。

秋渔深吸口气，往楼梯间的方向走。然而走了没几步，身后的人又开了口。

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落入耳中显得有些狰狞。

“我活不了几天了！”

步子条件反射地一停，秋渔的后脊很僵。

秋啓明继续道：“我生了病，医生说…就这两个月了。”

“我想见见你啊阿渔，你是爸爸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家人…”

“阿渔…爸爸知道错了，爸爸对不起你们…”

“别说了！”秋渔回过头，打断秋啓明的话，“秋啓明，你这样子装给谁看？”

“跑到这里来卖弄你现在有多可怜吗？”

“当初你卷钱和那个女人跑的时候你有可怜可怜我们吗？”

“现在来找我做什麽，让我这个‘唯一的女儿’来给你收尸？”

连着抛出几个问题，让秋啓明噤了声。秋渔的话并不好听，可秋啓明无力反驳。

他羞愧地闭上眼睛，一只苍老的手捂上眼睛，像是在悔恨。

当初他受不了久病缠身的妻子和年纪还小的女儿，照顾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在日夜的疲惫中，秋啓明感到浓浓厌烦。

认识那个女人后，他仿佛能放松能解脱，摆脱所有束缚。

于是，他在又一次缴清章惠的医药费之后，选择了拿走家里所有的存款带着那女人跑了。

或许是存着一些良心，他在最后关头放下了已经揣进包里的房本。

章惠带着秋渔跳河的事，秋啓明是在很久之后知道的。那时他逃了之后，是和那个女人过了段逍遥日子，然而没多久，这段逍遥就到了尽头。

女人花钱大手大脚，买各种名牌，还嫌他无能，积蓄很快就败了个干净。

后来某个晚上，被秋啓明当场发现女人在和另一个男人偷腥。

终究是往自己身上扎了个回旋镖。

秋啓明悔不当初，开始想念从前的日子。想念虽然章惠唠叨，但总有人嘘寒问暖，秋渔虽然年纪小，但总是乖乖的不用让人操心。

在外面漂泊无定靠打零工过了一段日子后，秋啓明还是决定回去看看，想着说不定还能求得章惠的原谅。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一回去就听说，章惠拉着秋渔在他跑的没几天后就跳了河。

秋渔捡回一条命，章惠身体本就不好，当场没了气。

那时秋啓明跌坐在小区楼下的花坛后，浑身冷汗连连，眼泪止不住地流。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吓得。

他不敢回去了，不敢回去面对这一切，更不敢面对自己的女儿。

这麽多年以来，他一直都靠在外打工养活自己，时常会想起秋渔，却一直不敢来见她。

直到今年年初，他被查出脑子里长了东西，身体情况越来越差，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正在剥离。

从前的事常常出现在梦里，或许是濒临死亡，秋啓明越来越渴望家人的陪伴。

他準备了好几天，换上了最体面的衣裳，还特意刮了胡子，就是想来见见秋渔。

现在的这一幕其实并不意外，秋渔是该恨他。

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当初鬼迷心窍，或许根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那天之后，秋渔没再见过秋啓明。就好像他的出现只是一件再丽嘉小不过的琐事，根本不值得她浪费过多思绪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