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仿佛都是这样，遗憾过去，惆怅未来，唯独不活在现在。她在这里沉默良久，思忖着该说些什麽，想来想去，始终绕不过往生，于是对她说：“晨晨，下辈子好好的，别再遇到杨珏时了。”

“白杨，她的死，我不是兇手。”

那道声音似乎不属于这个夏天，冒着幽幽寒气，仿佛来自从零六年的余冬。

白杨擡起头，看见了杨珏时，他戴了墨镜，遮住了那双狐貍眼，西装革履地站在她面前，整个人淩厉又笔挺。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想想，要是应晨还在这儿，她会恨我吗？不是我逼的她，也不是我开车撞的她，我也是为了她好，难不成让她大学没毕业给我生个孩子，以后还他妈给我做小？”

杨珏时摘下墨镜，眼睛里又带上了白杨熟悉的那种蔑笑，他把手里的一小束黄雏菊放在墓碑前，扯住她的手腕，还有话要讲。

“我是挺喜欢她的，晨晨是个挺好的女孩，摊上我这麽个人可惜了。我当初看上她，就是觉得她是挺洒脱一姑娘，能玩到一起去，要是早知道她是这麽个性子，我也犯不着去招惹不是。”

这大抵就是杨珏时的真心话了，没什麽假不假的，他或许说不上是个好人，可也不会平白地去害谁。只是应晨不幸，踏进了他的利益对沖区，妥协退让的会是谁？

不会是杨公子。

白杨看明白了，这群人就是，你把他们哄好了，想拿什麽都行，无非就是两个人凑在了一起，然后各取所需。就是别上心，到时候好聚好散，说不上吃亏。不是说他们没有心，而是生来就在高处，多少粉黛娥眉前赴后继地往跟前凑，他看你，和看花看草没什麽区别。

喜欢容易，难忘难。

他们的喜欢只是一种廉价的情感，而对白杨和应晨这样的人而言，说得过分点，却足以称得上机遇。

“你说完了？”

她并不想和他多说什麽，即便她能把所有事想得明白，可心里的坎也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急什麽，找你有正经事。”杨珏时看着她，往墓园门口扬了扬下巴，“车上说，送你一趟。”

白杨不肯走：“就在这儿说。”

杨珏时嗤笑一声：“好心送你还不乐意，你瞧瞧这天，还有劳什子的公交车来，难不成您要腿着儿回学校？”

她看了一眼时间，本来是可以赶上五点半点那趟车的，墓园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六点以后就没车来了，她也只能坐杨珏时的车回去。

白杨没想过还会有这麽一天，自己坐在了这个男人的车上。

从上了车，她就自顾戴上了耳机，这种方法拙劣而幼稚。到学校时，耳朵上的耳机也被杨珏时一把给扯了下来。

他递给她一张卡，说道：“这张卡你收着，卡里有点钱，回头帮我给晨晨她家送去，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白杨盯着那张卡出了神。想起辅导员给应晨家里打电话的场景，那两个蚂蟥一样的父母，不在意女儿的死活，只关心能拿到多少钱。她知道应晨有个弟弟，今年差不多五岁，是母亲高龄生下来的孩子。

要不是这个吸血鬼生下来得晚，她大概连学都上不成。

“死的是应晨。”白杨冷笑了一声，“你要把钱给她的仇人？”

她把她知道的告诉杨珏时，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杨公子眼底浮现震惊，才明白原来这样的人，在某些层面上而言也都是井底之蛙。

金钱能开路，也能遮人眼。

白杨接着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要是想补偿应晨的话，不如别让他们太好过了。”

杨珏时在车里点燃了一根烟，随后一手砸在方向盘上，嘴里骂了一句髒话。她在心底觉得真他妈可笑，你瞧瞧，人死了，正义感这时候上来了？

应晨死的时候他的愧疚感甚至都没现在旁观时的义愤填膺大。这不难理解，有另外的人来替他承担本来的罪过，何乐而不为。

白杨其实明白，杨珏时不在乎应晨过去受过什麽苦现在又遭的什麽罪，那和他没关系，他要的就是个心安。不只是他，人都是这样，时不时地欺骗一下自己，把自己裹上一个高尚的皮囊，假装看不见眼里的那些沙子。

人生还都会是一片坦途。

今夜黄昏

白杨到底是没接那张卡。

她把目光一寸寸挪到他的方向，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杨珏时，应晨今年，才刚刚二十岁。”

话音落地，她就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下了车，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杨珏时透过窗户看她，觉得那背影不像是别人，就是应晨。婷婷袅袅，豆蔻初华，没人比得过晨晨。他又很快回过神来，不对啊，那怎麽能是应晨呢，应晨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