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在上(80)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仍旧有些尴尬。她过去没坐过船,自然不晓得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得亏严烨提早给她备了药囊,否则将才在甲板上,当着那样多的厂臣随侍,她可真就丢大人了。

原先她还总埋怨陆路不比水路风光好,如今想来,谁还管得着风光不风光,两厢一比较,她觉着坐马车实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两只藕节子似的细胳膊,妍笙撑着软榻坐起来,倚在床柱子上看严烨,有气无力地问道,“厂公,从此处到西京,还得多少日程?”

严烨见她小脸苍白一片,没了半分往日的神采飞扬,心头涌出股说不清的滋味。他脚下的步子微动,上前几步撩起袍角坐到她的床榻边上,又伸出双手替她轻柔地掖锦被,柔声地应她,“回娘娘,约莫十三四日的水程。”

十三四日?

陆妍笙心中泪奔如泉涌,颇有几分欲哭无泪的架势——几个时辰尚且这样难熬,遑论十几日?那不是要她的命么?愈想愈觉得悲怆,她垂头丧气地颔首,哦了一声叹道,“这样的差事可真是折腾人。”

她的眼眶里头还莹莹地闪动着水光,蒙蒙的一层雾气,是方才干呕时憋出来的,此时映衬着这样的场景,颇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意味。

这副小模样既滑稽又楚楚可怜,直惹得严烨想发笑,他薄唇微微抿起来,勾勒出一道润雅的线条,起菱的嘴角略上扬,朝她道,“娘娘放宽心,穆太医过去是随水师征战的医士,必定药到病除的,您喝完药睡上一觉,明儿便神清气爽了。”

妍笙却还是怏怏的,她抬起眼皮看着窗外两岸的阡陌屋舍,幽幽地喟叹,“但愿真能药到病除,好容易出回宫,大好的河山风光啊,本宫可不能就在舱房里糊弄过去了。”

闻言,他倒是有些讶然,合着这丫头权当出来踏青么?因又微挑了左眉乜她,“娘娘原是怎么打算的?”

人在生病的时候,脑子多是不灵光的。陆妍笙觉着自己就是个中典型,竟然把这种事说漏了嘴!她干笑两声,水灵灵的眼儿弯起来,像两道月牙,朝严烨连连摆手,“并没什么打算的。”说罢又摆出副义正言辞的嘴脸,朝他正色道,“此番本宫奉太后之命往西京祈福,满心所想都是万岁爷的龙躬,大梁的社稷,哪里还能有别的打算呢?”

严烨心知肚明她在鬼扯,却也不拆穿,只笑眯眯地哦了一声,做出个佩服的表情,朝妍笙揖手说,“娘娘贤良,真乃六宫表率。”

正说着话,舱门外便有人打起珠帘走了进来,妍笙抬眼过去,却见是音素捧着药盅过来了。她一眼瞅见床榻边上坐着的男人,不禁一愣,显然没想到严烨还守在这儿,便捧着药盅给他施礼,唤了句,“厂公。”

严烨淡淡嗯一声,随手从她手里把盛着汤药的瓷盅接过来,垂下眸子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汤,一面拿勺子搅碗里的药,一面眼也不抬道,“行了,你退吧。”

音素眨眨眼,厂公让她退了,可玢儿又不在,哪个来喂娘娘吃药呢?她心中虽然疑惑,却并不敢对他的话置喙,只应了个是便打起帘子退了出去。

陆妍笙皱了皱眉,定定地看着坐在她床榻边上的男人。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严烨的侧面。暗金勾勒的领口处是一截线条优美的脖颈,他微微低着头,垂下的眼睫浓密纤长,在面上投下两圈极淡极淡的阴影。两只修长如玉的指节衔着那柄汤勺,从碗里舀出一勺黑乎乎的药汁,凑到唇边吹了吹。

氤氲的热气将他的薄唇渲染上了一丝水雾,是一种极为诡异的暗红,偏生透射出浓烈的美感,像是一种诱惑,危险而令人迷醉。

妍笙有刹那的怔忡,定定地望着那张天下间最漂亮的唇,听见严烨的声音从那一开一合的唇里传出来,低柔得近乎沙哑,“娘娘,张嘴。”

她这才回过神,连忙别过头不再看他,神色带着种莫名的慌张。

严烨却只装作不曾看见,神色自如地将汤勺喂到她的唇边。那张略微苍白的唇有瞬间的僵硬,却还是乖乖地张了开,从汤勺里将药汁喝了进去。

浓黑的药汁顺着舌尖滑入喉咙,温暖却苦涩,妍笙的小脸皱成了一坨包子,嫌弃地把头侧到一旁,蹙眉道,“这也忒苦了,不喝了。”说着又用手把严烨手中的药碗推得远远的。

严烨蹙眉,合着眸子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喂个药都这么让人不省心,真是教他感到头疼。他思量了一瞬,忽然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道,“娘娘当真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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