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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她有一片荒漠(2)

作者:黎多雪 阅读记录


突然,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折回去抓起一只饺子塞进嘴里,尔后在张凤侠错愕惊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她身后,那股独属于江苏女人的尖细嗓音伴随着寒风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她听见张凤侠大笑着骂道:

“也不怕烫!这死孩子……”

但是她坚定地没有回头。

在这个哈萨克族盛大而隆重的节日里,一个汉族女孩决定用自己的方式,结束她短暂的生命。

曾经的哈萨克少年也长大了

但祁正印最终没能死成。

醒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小卖部里,身上盖着熟悉的藏蓝色碎花棉被,老式的三开门衣柜略微有些变形,向左边倾斜着立在床尾。

柜门虚掩,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黑色背包。

她忽而泛起一阵心虚,垂下了眼眸。

这间房原本是张凤侠为她女儿李文秀準备的,只不过李文秀三年前去了北京,如今很少回来,这才给了祁正印租住的机会。

村子里的节日气氛还在延续。

张凤侠在外屋与前来买东西的哈萨克村民大声交谈,汉语和哈萨克语混乱拼接,木门也阻隔不了她的热情,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爽朗的大笑。

她总是这样一副善于与人相处的模样,只有面对讨价还价时,才会显露些厉害本色。

老房子的隔音实在太差,嘈杂的声音细细密密钻入耳中,听得床上的人愈发头昏脑胀,神智恍惚。

她索性蒙起被子,又睡了过去。

但仿佛只是顷刻,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一只大手无情地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张凤侠对于昨晚的事情十分生气,叉着腰立在床头劈头盖脸就骂:

“你个死孩子,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竟还学会了撒谎!大晚上的,还下着雪,你背个包到底想去哪儿?”

祁正印被骂得哑口无言,耷拉着一双沉甸甸的眼皮,脸色憋得通红,也分不清到底是因羞愧所致,还是由于发着烧的缘故。

见她这副可怜模样,张凤侠却是更加生气,连汤带水又是一通好骂。

只是她的心远比嘴要软,一边横眉怒目骂个不休,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替某个可怜兮兮的人掩好了被角。

在这个偏远的地方,生病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最近的诊所也在一百多公里之外,真要病出个好歹来,神仙都救不了。

张凤侠又骂了一阵,终于是骂累了。

这才从暖瓶里倒出一碗姜汤递过去,又顺势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那温度实在高得吓人。

这让张凤侠不免一惊,也没心思再说重话,皱着眉头连连摆手道:

“算了算了,不说了。以后没事少往河边走,下次再这麽不小心,不见得还能遇上救你的人!”

听到这句话,祁正印的脸色狠狠一僵,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

她依稀记得,在跳入河中之前,好像看见有人骑着马从对面的山坡过来了。

所以是那个人救了她吗?

她这样揣测着,往被子里缩了一缩,手里的姜汤温热,带着一丝辛辣的甜,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分辨不清究竟是失落更多一些,还是欣喜更多一些。

那天之后,祁正印足足病了大半个月,整夜整夜地咳嗽,一度咳到声音嘶哑,完全说不出话。

张凤侠一边骂骂咧咧地威胁她千万不要咳死在自己的小卖部,影响她日后做生意,一边挨家挨户地上门去借抗生素。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祁正印才终于慢慢好起来。

天气也慢慢暖和起来。

冰封的河面次第消融,干枯了一整个冬天的树木悄悄冒出新芽,沉寂而古老的村庄仿佛一夜之间苏醒,恢複了盎然生机。

阿依努尔高兴地脱掉厚重的棉衣,换上颜色豔丽的长裙子,端着一个大铁盆,雀跃地邀请大病初愈的祁正印一起去河边洗衣服。

春天的山林和草原简直美得不像话。

自从她生病以后,就基本没有走出过小卖部,整日围着火炉陪老太太看电视,一部《连城诀》从头看到尾,又换个频道再来一遍。

电视台没完没了地重播,她们便没完没了地重看。

周而複始,怎麽也没个结束的时候。

直到再度跨出那扇蓝色的木门,电视机外的世界,竟也变得陌生起来,极其不真切。

这个季节的河水还有些凉。

阿依努尔将她引以为傲的漂亮长裙卷起来扎在腰间,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用力地揉搓着衣裳,浅金色的日光从山的那头倾洩下来,照在她散落的棕色长发上,铺散开一抹明亮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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