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行禹斜倚在塌上，见江霄欲言又止的表情，便让周围人都退下了。江霄犹豫片刻，最后才下定决心低声问出那句埋在心里很久的话：“陛下就没想过亲自掌权吗？”

江霄仍然记得自己问出这句话时那位十七岁的年轻天子的表情，宣行禹脸色有些苍白，平日里不茍言笑的面容更显冷淡，他母妃生前便是京城中有名的美人，如今这副俊秀眉眼大抵都是随了母亲。

宣行禹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那时他有些怔愣地垂下眼，长睫遮住了他眼底的伤惘之色。

江霄却觉得难过。权柄一日不在手中，一举一动就只能受别人的掣肘，这样的皇帝当来也是可笑。

静了许久，才听见宣行禹黯然的声音，“朕又何尝不想呢？”可是他也无能为力，他甘愿做在外閑云野鹤的逍遥游子，也不愿做这深宫里高高在上的囚鸟。

如果不是宣啓年出征，恐怕自己早该在仁和二十年断了性命吧。

“江家定然支持陛下，御史台几位有根基的老臣也是保皇派，还有御远将军……”江霄满心筹谋地在权衡。

宣行禹却不愿让他们卷进这场必定要血流成河的路中，如今大家安分守己，肖何便也不会多动他们。

他闭上眼，终是摇头。

——

景章十二年的某个春日，那天宣行禹心情不好，遣散了随侍，一个人在宫中走。

他经过一片湖，那地方僻静，再往前转弯是院落群，里头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声。

轻芜正蹲在颗老树前捣鼓干草树枝，她觉着这春日暖阳晒着舒服，便往有光的地方移了移，眼前忽然冒出一双黑靴，阴影自她头顶垂下，光完全被遮了个彻底。

她蹙眉站起，见那人样貌气度不凡，他只在腰间挂了环白玉佩，月白衣袍上便再无象征身份的饰物。

轻芜不敢多打量，她正好脸色，一时沉默下来，怕贸然开口得罪贵人。

“你在这做甚麽？”来人淡淡的一句问话。

“——啾啾——啾”

轻芜正想回话，肩膀却被什麽东西一踩，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灰鸟落到了她肩上，小东西还亲昵地蹭她衣领。

“……”宣行禹眼梢微擡。

“奴婢今日轮休，路过此处瞧见这鸟在拾枝筑巢，奴婢便捡了些干草放在树下，它也不用飞到湖边来回叼了。”

她这话只吐了一半，轻芜心道：我总不能真说看这鸟来来回回飞绕晕了吧。

即使低着头，宣行禹也能瞧见她的表情变化了一瞬，这人许是在心口不一地想些什麽。

“擡起头。”

轻芜思绪已然飘的老远，冷不防被唤，赶忙擡起了头，她穿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宫女服，素净的脸，看过来时的眼睛却又清又亮，颇为灵动。

她肩上的灰鸟此刻也歪着脑袋，圆圆的小眼也在没头脑地看着宣行禹似的。

一人一鸟的表情如出一辙，倒是有几分好笑。

宣行禹嘴角轻轻压了下，原本沉闷的心情也被扫走了大半，他并不打算多说什麽，只当遇着个新奇的人。

……

轻芜诧异地看着他提步离开，日头又晒下来，应当是晌午了，暖光晃的人眼晕，却刚好模糊了男子的背影，她只隐隐看的见那道清瘦的轮廓。

第 3 章

轻芜原本挺直身子站在寝门外，今儿她值夜，得时刻留心皇帝的动静，虽然难熬，但只要守至鱼肚泛白之时便可下去歇着了。

约莫两个时辰，浑身的倦意如潮水般袭来，这个时辰是人最困顿的时候，她腰背酸痛，正想擡手揉一揉，却听到内室里面传来一阵轻响，还有含糊不清的声音。

轻芜一下子清醒过来，赶忙走进皇帝的寝室。

“陛下？”她犹豫地唤道。

室内没有烛光，她一步步走进床上躺着的人，半蹲下来，直到咫尺，才发现皇帝原是梦噩了。

一定是很不好的梦罢……宣行禹眉头紧皱，额角渗出汗，口中喃喃道：“母妃……”

轻芜听说过从前的宁妃，当今皇帝的生母，在冷宫凄惨死去的下场。

再看看眼前的这位九五之尊，她心中也泛起一点酸意，谁说皇帝便是好当的呢？

轻芜也不能把皇帝喊醒，便想着再出去添些安神助眠的香，她刚起身，下一刻手腕便被一道力量紧紧攥住。

宣行禹睡的很不安稳，梦中一片浑噩，动作也是全无意识的，轻芜默立了会，一时也不知道怎麽办才好，她朝窗沿外看去，天色还是昏暗的。

她便索性坐在床边，就这麽陪着皇帝。

寝宫的太监宫人们都退到外围站着，狭小的空间越发地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