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渺渺心思微动，她无意识地如饑似渴地学着，灵魂效仿着，甚至只要听说过，她很快就能无师自通，就像她学着孙家人从始至终为寻求自保而能够轻易放弃同伴那样，她也会很快从仅见过一面的兰心身上学会如何掌控一个人。

林净君当初看中她，正是因为察觉到她这一点，恶意是一念所起，她自己不清楚，切不受控制，只有事后才会隐隐觉得不妥，真是奇特有趣。

“在满月楼是不是比在阙音阁高兴多了？”兰心由她跪着，并不叫她起身。

苏悯儿知道她又要训人，打着哈欠就往床边走，有些无礼，但她不在乎这些，尤其是在兰心面前，在这间她熟悉的房间里，连装潢摆饰都未曾改过的地方，她灵动的媚眼中泌出些湿润，外衣未脱，直接躺了上去。

“能为师父还有愫儿小姐做事，箐绘都是高兴的。”箐绘规规矩矩低着头，不敢擡头，似乎生怕兰心一脚踹倒她，她总有往后仰的沖动。

孙渺渺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听着兰心冷漠又狠厉地贬低斥责箐绘，直到将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逼到忍不住大哭，连连道歉。

孙渺渺早就看出箐绘在啜泣了，她在等，等箐绘能忍受的极限，或者说，在这样被全盘否定时，稍有乐感天赋的普通姑娘能被亲近之人以怎样的话语真正伤到心灵。

她跪在箐绘身边，搂住她因痛哭而不断抽动的身体，安慰她，告诫她不要轻易被言语打败，她指责坐得端正冷漠无情的兰心，说她不识好歹，说她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衆叛亲离。

她不小心望进了兰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波动，她看不出来任何东西，像是一尊俯视祭拜者的怪异佛像，无端让她心底生寒。

箐绘渐渐地不哭了，熟练地擦干眼泪整理好自己的妆发，跪行着去替兰心捏腿，孙渺渺意外自己竟然都拉不住她。

兰心闭上了眼睛，与她方才斥责箐绘时的模样大相径庭，此时的她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得，抚弄着箐绘的发顶，神佛对皈依者都有容忍与慈爱。

孙渺渺站起身，闯破这对怪异的师徒的氛围，她拽开了箐绘，“如此作践一个小姑娘，你真的是个女人吗？箐绘的琵琶弹得极好，我本想见见她的师父是个怎样的妙人，却没想到，竟是你这样的怪人。”

她拉着箐绘要往外走，感受到箐绘脚步一顿一顿，却未真正抗拒，直到有如木块击打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出，直到箐绘猛地将她拽停。

她回头，见到的是落在桌面上的一只黄松木的手掌，惊了她一跳，再看兰心特意微擡的手，整齐的被人斩下过，如今日日绑着假手掩饰，被磨得皮肉微红。

“师父……”箐绘还是心疼，她想要去替师父将手掌重新绑回去，又被孙渺渺拦住。

相比于她的心软，孙渺渺要维护箐绘的心意更加坚定，“你既是个残废，如何教得了箐绘，该不会是回回让人换脸，蒙骗小姑娘说有你这张脸的就是师父吧？”

她说话着实毒，豁出去似的完全不担心自己能否平安走出这道门。

这方剑拔弩张，那床帏间却传出笑声，缓解了些紧张的气氛，箐绘无比期待苏悯儿能够开口，却在这声笑后未等到任何动静。

“师父现在很少弹琵琶了，不过指导我还是绰绰有余，拜师学艺不能半途而废，师父只是盼我成为人中佼佼，才会如此要求我。”

在孙渺渺看来，箐绘已经完全被支配了，她的精神被捆缚住，连最为自由的呼吸，似乎都成了神对她的恩赐。

“不对的，师徒不该是这样，而应当像你我这样平和的交谈。”十五六岁的女孩看着真挚又诚恳，她仿佛很希望箐绘从兰心为她编织的牢笼中挣脱。

“箐绘，过来。”兰心冷淡利落地开口，看腻了这场惺惺作态的戏了一般，準备逐客，“孙姑娘，请回吧，下次切忌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如此张扬，不然……”

一言未尽，孙渺渺听出了她的意思，她当下只能先自己离开，于是攥紧了掌心转身下了楼，箐绘写给她满月楼三个字，想必之后是能在那里再见的。

“康梁孙家的小姐，个性竟与传闻中分毫不差。”苏悯儿打着哈欠走到箐绘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挺会演的，阁主送来了个好苗子。”

箐绘侧着头去看苏悯儿，小小年纪却极为敏锐，说话做事也有分寸，蹲身行了一礼，避开了苏悯儿接下来要去搂她的动作。

“愫儿小姐与掌事还有话要谈吧，我先离开了。”

她与兰心对视一眼，身上颇有兰心几分利落的影子。箐绘的确是兰心的徒弟不假，那一手琵琶也是她教出来的，只徒弟从未正经叫过她一句师父，苏悯儿时不时调侃两句，又像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