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时候，什麽‘数字化训练’的理念正当红，郑导是很注意追随国际潮流的，所以，DV就是那个时候普遍配备到每个教练组的。还鼓励大家晚上空閑时拿回寝室来看录像，想动作。”李奈唇角微扬，娓娓道来。“我们运动员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买起智能机来。教练们年纪大了，工作又忙，自己的旧式手机按键掉了贴个透明胶继续用，都不知道智能机竟然可以上网，管得也不严。”

“倪妍婉11年团体平衡木、自由操比了两个12分，要不是那年罗马尼亚实在拉胯，我们六个人的牌子都要被她一个人毁去。这样的人，就是表现再好，奥运会团体赛本来也断断容不下她。”李奈话锋一转，说着说着声音里便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激愤。

“记得那一日下午，名单要宣布了，我们都在馆里各自等着消息，紧张得了不得，只有她怡然不惧，好像自己知道一定能选上似的。结果等来的不是名单，而是几个怒气沖沖的教练，把倪妍婉单独叫了出去。第二天名单公布了，她果然占据了最后那个位置，再一看，新闻里铺天盖地的都是她练出900的消息，甚至好几个网站都有这个视频。你们说，这个视频会是谁放上去的？”

原来如此。简秋宁低下头去，不得不说李奈对她还是有一份了解的，以她这个不服输的性子，若不是早就意识到900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有分量，这种事儿还真不够她干的。

“就是有这个900作保，她这样犯过天大错误的才能入选奥运阵容，谁能知道她临阵哑了火？伦敦的团体决赛你们都看过吧？不是她平衡木扶木，自由操出界了还趴地，我们也不至于被逼到那个地步。玲姐也不会强上团旋还失了手，被一路骂到现在。到头来，需要她拿出900的时候，她竟然跟郑导说，她早就跳不出900了，那个发到网上去的视频，是10年青奥之前拍的。”

李奈顿住了，全室随之寂然无声。简秋宁和杜明暖吃惊地凝望着李奈，她脸上竟是清晰地流下了两行清泪，而她自己却是毫无所觉：“第四名啊，所有人那麽多的努力，就这样因为她私下里发出来的视频一文不值。结果到了记者来采访的时候，她把屁股一拍，竟说是‘郑导让我稳下来’，这算是什麽？暖暖，我知道无论省籍组籍，你都是她嫡系师妹，当日她退役时你心里怕也要议论，嫌国家队太不念旧情。可若你们知道这背后是怎麽回事，恐怕还觉得国家队对她已经很宽厚了呢。”

李奈痛快地宣洩了一通，声音终于恢複平和。“秋宁你的900，我当然知道是稳的，和她根本不是一码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把录像放出去闹得人尽皆知，都说大热必死，真到了赛场上有什麽情况谁能料定？你就好好练着吧，反正世锦赛，替补也会上赛台。相信我，到时候跳出来，名额一定是你的。”

第四十四章

“今天，我们就要出发前往仁川了，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亚运会与世锦赛两场大赛的考验，希望你们能做好自己，把咱们华国女队的风采展现出来。”

金秋初爽，天高云淡，章龄淡然生威的声音听在耳里，是前所未有的凛冽，亦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彼此的陌生和龃龉消融殆尽，距亚运会团体决赛暨个人资格赛仅剩10天，在这个出征异国的时刻，七个女孩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团体。

“好了，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到的。拿好各自的行李，上车。”章龄目光满意地在面前瞬间涨起士气的队伍里转了个圈，手一挥，开往机场的大巴车门缓缓打开，车内的空调冷气混合着紧凑的气氛一股股地溢出来。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刺耳地划破了衆人心照不宣的肃穆，章龄微微疑惑地瞥了瞥自己的运动裤口袋，掏出手机之后面上的神情立马多了一丝恭敬：“喂，您好，是孙主任吗？……好，我知道了，会考虑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窸窸窣窣，喁喁难辨。只有章龄一边答话一边不自觉地拧起的眉心，预示着这通电话的内容非比寻常。

经过两周的针对性训练——毋宁说是四项成套与体能拉练并驾齐驱的魔鬼训练，简秋宁自以为对亚运会“替补”的身份，她已经适应得很好。经过安检，托运行李，等待登机，对号入座，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心头并没有想象中的惆怅升起，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好奇。毕竟，这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出国比赛——如果替补参赛也算是参赛的话。

身旁杜明暖在把自己塞进座位后就带上了眼罩，这会儿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盯着阳光下闪出银辉的机翼和逐渐渺小之后融入天际线的航站楼，蓝得澄透的天和大朵大朵棉花糖似的白云，简秋宁迟迟不愿戴上包里的眼罩、耳塞。脑海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异常活跃，争先恐后地拼凑出对异国瑰丽风景的各色想象，睡意早被驱逐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