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最开始他们吃的饭只是发馊发硬，那麽这五日的就是明晃晃要人命。已经连续有四十多人肠胃不好而无法挪动，而这些人里有近十人没熬过，已经被拉到荒郊野岭埋进了土里。这些人里又以老人和小孩为主。

溪川几人一直将手里馒头最好的部分掐下来，聚给小姑娘一人吃，这才让她从一衆小孩里得以幸免，但这种状况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馒头里可以掐的好面愈来愈少，很快她们要吃的就是一整团毒药，她猜李将军那边应当是已经开始行动了，并且已经戳到了成家人的眼皮帘儿。

她遂放下手中的碗，转头看向院舍内，她的计划也要到收尾的阶段了。

商沉木将手中的花花绿绿埋进灰里，蹲在地上猫过来，用气声问询道：“怎麽说，按计划？”

“嗯。”溪川微微点头，“洪晏呢？”

“躺着了。”商沉木朝屋内努努嘴。

溪川大受震撼：“这麽积极！”

商沉木撇了撇嘴“不是，他是真倒了。”

昨夜，某位洪少爷实在是饿到前胸贴后背，一分钟也忍不了了，半夜爬出去把自己扔在灰里的馍馍取出来，擦也没擦，连吞带咽骨碌干净，今天下午腰便弯下一半。

溪川听完啧啧道：“可怜的孩子，等会儿抢开水的时候我们拿个大点的容器，多给他抢点。”

“行。”商沉木说完，拉住作势就要窜出去的溪川，嘱咐道，“小心。”

“放心吧殿下。”溪川笑着拍拍他的手，“我命硬，大难不死。”

说罢，她便如夜间觅粮的老鼠一般不见了蹤影，所以她并没有听到那黑夜深处，一声短淡的叹息：“小心啊，这次可没有那样，恰到好处的算计了。”

卧舍内，洪晏虾米一样蜷缩起身子，捂着腹部冷汗直流。

太痛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因为吃错东西而痛成这样过，现在所有飘在他耳边的声音都是虚的，环绕在耳边跟鬼一样，诡异又幻灵，看是更不可能看出点什麽门道了，他现在连睁眼睛都会觉得肚子痛。

不过好处是不用装也不会露馅了，他这般自暴自弃地想着，就是不知道万一真把命撂这儿了，明天的今年你百年收点儿纸钱，届时他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成家上下所有人！

“洪晏兄啊，你怎麽了，怎麽好端端成这样儿了啊！他们这就是要下毒害你啊，哪有给人吃那种东西的啊！造孽啊！”商沉木上下嘴皮圈成个大圆，连带着嗓子眼都清晰可见，他一边号丧般哭着，一边擡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起先，大家都是冷眼旁观，毕竟肚子疼的是洪家人，他们不信洪家真会让自己人被不管不顾扔在这里，可很快，现实便狠狠扇了所有看热闹的人，一个响亮的巴掌。

一双沾土的黑靴映入眼帘，满不在意地朝左边一踢，像踢蹴鞠一样将商沉木踹到一边，随后提起洪晏的后脖颈，强制性让他擡头看着他，洪晏只觉胃里所有的伤口都被蛮力拉直，差一点就撅了过去。

“什麽情况。”士兵问道。

商沉木佯装抖抖索索地爬上前来，做小伏低道：“回军爷，是吃坏肚子了。”

“这种情况多久了？”

“今天下午开始的。”

“今天下午！”那人随手一擡，将洪晏甩在地上，鞋拔子一样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愈加拧巴，“才一下午你们就在这号丧，是不是不想干活了想吃白食，给我把嘴闭上，在听你呻唤一句，我剁了你喂狗！”

地满银，垂髫嶙峋捧黄沙（十五）

这时，身边终于有不怕死的忍无可忍，发出了属于烧盐匠的第一声的抗议。

“这麽馊的食物已经发放了五天了，已经死了好多孩子了。”

尽管这一个声音有够微小，若是那士兵的耳朵在长的短一点可能就无法听到了，但商沉木藏起来的表情里，还是露出了会心一笑，他们的目的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出来。

果不其然，有了第一个敢于发声的人，无论是声音有多渺小，后面紧接着便会有一衆义士，以更为洪亮的声音奋勇而前，而微妙的火光聚在一起的，便是可以燎原的气势。

是为求生，是为公道。

那士兵本想一鞭子将那第一个说话的人抽出来，可还没等他找到位置，细碎的辩驳声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钻出，蒲公英一般填满逼仄破屋的每一个角落，这些人里有老人，有小孩，有妇人，有大汉，他绕了花眼也找不出究竟是谁在说话。

或许是这里的所有人，或许是连着屋舍都低沉着发出不甘示弱的怒吼，总之，他怂了，他开始有些不敢久留，匆匆撑了几声无功架子后，他便狼狈地逃也似沖出院舍，连一尘灰也没有留下，连一分得意也没有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