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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程记(12)

作者:叶小辛 阅读记录


青春期她干瘦如柴,长痘痘,又因家贫,没少被班上男同学笑话,说她是饼妹。她平等地讨厌这些男生。后来她开始跑步,身体长出好看的线条,那些笑话她的男生里,居然有人给她递小纸条。她撕碎,扔到垃圾桶里。第二天,她又收到小纸条,看也不看便扔垃圾桶。第三天回校时,她桌上刻了两个字:丑女。她将桌子举起来,刷地搬到那男生跟前去,眼睛对着眼睛,瞪着他,瞪到他低下头。

出社会后遇到的男人,只有更差。她将头发剪得很短,皮肤晒黑,穿成男人样,坐下来时故意抖腿,也没能彻底挡住揩油的手。

德婶怎知女儿心事,只继续叨叨,“我嫁过来时还有些首饰,本来打算留给你结婚用的,但万一真的……”程一清赶紧顺这话题爬,说想看看外婆留下来的首饰。

这天下午,程一清已经无限接近于成功。华南晴朗天空中,奔腾着大朵白云,路边成片绿植下,种着不知名的小花。风吹过来,有一些花草的碎屑从窗外飘入,落到德婶肩上。她抖落碎屑,正要进主卧开保险柜,楼下笑姐突然在喊她。德婶高声应声,将脑袋探出窗户,问什麽事。笑姐说:“德婶,我家里打电话来,我个仔在幼儿园发烧,我要去接他。”德婶说:“哎呀,那你快去。我来看店。”接着就将首饰这事抛在脑后,急急下楼。

但程一清并未洩气。既然有了这第一次,她知道等哪天德叔不再,程记关店,再找个机会演一出母女促膝相谈,她定能打开家里保险柜。此时再喊肚子痛,让德婶给她拿点药油,她便趁机掏出提前準备好的小相机,抓紧时间偷拍,这事就成了。

没想到,后面她一直没找到机会。笑姐儿子一路发烧,德婶又要制饼又要看店,无暇分身。另一边,债主又在身后追,程一清急了。

她心底有一簇小小的火苗,赚快钱的机会,是火苗中的栗子。没準,真能探火取栗呢?一个年轻好看的女孩子,脑子一旦萌发这样的需求,就像孤身穿过猛兽丛林,被饑饿豹狼虎视眈眈。豹狼们嘴贱,推介她去富商饭局,被程一清一一骂回去。

倒是在店里,见过几次那个陶律师。人清瘦干净,笑容明朗,是常做户外运动的人。他认得程一清,每次见她,便点头一笑。德婶疑惑,问程一清:“谁啊?你朋友?”程一清信口说是一个律师,不是朋友。

德婶眼前亮了。在她眼中,医生律师都是好身份,都是没上大学混社会的程一清不太能接触的人,她便说,“哎呀,认识个这种朋友也不错。”程一清立即,“我不结婚。”德婶切一声,“谁催你结婚了?生女不知女心肝嘛?我是觉得,认识这种专业人士,以后没準能帮上忙。”

笑姐儿子刚退烧,德婶让她继续在家照顾儿子,但程一清拖欠的款项已经一天都不能等了。她半个身子趴在桌面上,翻着手机,看还能找谁借钱,突然就听到德叔在门边嚷,“一日到黑就在家,也不知道下楼帮一下你妈。”

程一清眼皮子都没擡起,并不看他。

德叔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钱还清了吗?”

“没还清又怎样。你又不会帮忙。”有那麽瞬间,她几乎想开口跟德叔要配方,但理性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按下来。

冷静!冷静!他怎会答应呢。

德叔用手指关节敲打桌面,两手叉腰,气势如西楚霸王:“到底还差多少?”

“十二万。”

“家里有几千元现金,等下我拿给你。”

程一清以为自己听错,擡起头。德叔又道,“明天早点起床啊,不要又睡懒觉!这麽懒,怎麽赚钱啊?”

“早起干嘛?去饮茶?”

“陪我去银行取钱。”

德叔行动力强。一大早拿着红色存折,去银行转账给程一清。“只有三万,其余的,我再想办法。”程一清仍未死心,但眼见着德叔这次态度大转弯,心存侥幸,小声试探着,“什麽办法?我们除了配方,还有什麽……”德叔重重打断她的话,“想都别想!”程一清住嘴。

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再早个十几二十年,这里是淘金者的热土,外人提起广东,也觉得好像遍地都是有钱人。但城市再大也只是面子,里子跟底子,都是德叔德婶这样住低矮平房的市井小民。抱着手臂看热闹,抱怨外地人把这里弄髒弄乱,最后浪潮一过,前面的淘金者飞升离开,看热闹跟抱怨的人仍然留在原地。

程家就是被留在原地的人。

程一清这人,有啖饭食,有张床睡,也算不上穷。但胸怀野心的少女,想做大一点的事情都捉襟见肘,这种微微的痛感,只有像她同等阶层同等欲望的人才能够体会。八九十年代的改革开放红利,她没赶上,风起云涌过去后,一切似乎归于平静。她被卡在了千禧年,人上不去,心下不来。电视报纸分析说,未来是IT跟互联网的时代,她无论如何想攀住青云端上掉下来的绳,将自己蕩上去,却不料摔个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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