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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10)
作者:云一泽 阅读记录
说起来好像是听袁浩时说过,宵黯楼刚在京城开张时,也不乏寻衅闹事的登徒子,但那些人后来都被不着痕迹地收拾了。次数少的时候还不会有人将那些失蹤案件与宵黯楼关联起来,可逐渐就有了一些颇具恐怖色彩的异闻,让人不知不觉便信了在宵黯楼闹事会不得好死的传言。
奇妙的是,那些传言并未阻拦风流客们登楼的脚步,反而为其擡高了身价,也不知怎麽就成了京中公子们检定自己格调和品性的场子,叫人啼笑皆非。
一壶茶干了,琵琶被锦瑟代替,江行止如梦方醒,一滴茶水都没有的杯子半举在唇前,饮也不是,放也不是。
“大人。”楼主不知从何处飘然而至,手里提着新泡的茶。
江行止还当他是来为自己添茶,连忙让出半个身位。
“让大人久等了,请随我来。”没想到楼主高高端着茶壶,丝毫没有纡尊降贵为他倒水的意思,反而没头没脑地撂下这样一句话来。
这次没有喝酒,头脑是清醒的。
江行止心中疑惑,但仍未多问,乖乖跟着楼主上了楼梯,七拐八拐地走到一扇雕花木门前,是宵黯楼留宿客人的包厢。
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楼主,楼主则一脸戏谑地回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透着古怪:“怎麽了,难道大人不是为此而来的?”
江行止不确定他口中的“此”究竟指什麽,脸倒擅自红了起来,为了掩饰这种局促,他故作豪迈地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
仿佛倾轧着无数时光而来。
吱呀一声。
红尘俗世都在身后闭上。
那个人安静地站在靠窗的地方,皎洁得像一尊瓷偶。可世上哪会有如此灵动的偶人?
江行止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不知是幻是真的炽烈和温存,不敢直视,视线却像被钉住了一样,丝毫也挪不动。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不仅仅关于一度春宵,他想知道这四个月来她可安好,也想知道自初遇至今的四年里都发生了什麽,想知道她的名字,想知道她的内心,想知道她有没有想象过和他有关的未来——
为什麽这麽说,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幻想过。
而他不敢问,当然是因为知道那大抵是一厢情愿。
他到底是着了什麽道,会为一个青楼女子心神大乱?
“我……我果然不该来的。”他站在原地,心灰意冷地说道。
“为什麽?”
“没有完成经世济民的大愿,却每每流连青楼。有愧于姑娘,却还厚颜无耻地出现在这里。”
窗边响起一声轻笑,接着是一段沉默。这回她没有邀他坐下,这更让他感到自己大约遭到了拒绝或厌恶。
好在这一年多在官场的磨砺让他不再像当初那样恃才傲物,否则他一定会因为自尊心的受挫而做出一些可笑的事情。
无论如何……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已经够可笑了。
也许世人觉得青楼女子终究是权贵的玩物,但他却非要抱着毁人清白一般的负罪感——恐怕天上天下,独此一家。
她会怎麽想?会因为他的主动认错而从宽以待吗?
江行止等了半天,没有一星半点的不耐烦,最后等来了一句文不对题的回答。
“我有身孕了。”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砸向江行止的脑髓,他睁大了眼睛,视线下意识落到她尚且平坦的腹部,尚且曼妙的腰线上。
既然她将他找来,面对面地、避人耳目地亲口对他提起,是否即暗示这就是他的孩子?
如此一来,一直怀揣在心中的谜团不攻自破,他们确实有过一夜缠绵。
可如何能够肯定,那不是其他男人的?难道他是她的第一个、唯一一个男人?他能对一个青楼女子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想象吗?
万一、万一真是他的……
也又可能不是……
两种想法在他脑内飞速地盘旋、斗争,最终,一个大胆任性的想法突然诞生,并立刻占据上风。
不管她肚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既然她对他说了,他便要将其视为自己的。
青楼女子若是不慎怀孕,下场必然糟糕。
如果拿掉孩子,于身心都是一场赌注,一不小心便是一尸两命。如果想生下孩子,显怀之后又要如何接客,如何生産,如何养育孩子……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的她——瘦弱狼狈得像一只流浪猫般的女孩。她也许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孕育、被带到这世上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最终能够好好长大,你都不敢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因为即使幸存下来,又要有多少得天独厚,才能逃离这个可怕又可悲的怪圈,这个深渊一般的命运圆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