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严慕云胸脯起伏着，眉峰微聚，直勾勾地望向严绪泽，“都这样了你还是要为他说话吗？”

“就算严家和林家联起手来气力不及他，那难不成还不能损他半分筋骨吗？”

“叔父！”

严绪泽一擡手，制止了严慕云接连不叠的质问。

“你也说了，我们两家联手，至多也只能动摇他些许而已。有如蚍蜉撼树，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争一时意气，永远都成不了大气候，”他目光冷厉，凝视着严慕云，“这道理你应该亲身懂得的。”

语毕，他端起茶杯来轻饮了一口，见严慕云紧咬着后槽牙，只垂着眸子默不作声，继而重又开口道，“我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生出这些不应当有的情绪，而是要跟你分析接下来的布局。”

“善弈者谋势，不善者谋子。我问你，你知道为何我要拘着你在这屋子里吗？”

严慕云嗫嚅着嘴唇，不情不愿地说：“您怕我意气用事，回去找林安野，扰乱了李奕溟的计划、生出无端事由。”

严绪泽轻哼一声，“怕你意气用事是真，怕你扰乱计划可就是天方夜谭了。就算是你回去了，我看那林家女儿也不会搭理你半分，人家的脑子可是比你清楚得很！”

严慕云自知理亏，没再接话。

严绪泽接着沉声说，“李奕溟一早便与我提过，说对你放心不下，叫我找个人把你换回来。我顾及着你的那些心思，三番两次地敷衍过去了。”

“这次你主动回了京，李奕溟又正谋划着篡位的关键一招，本就不需要你在旁。你若是这时候又回去了，扭转不了局面不说，难免他不会对严家徒生忌惮，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

“那看来叔父是想要我就在这摄政王府一直待下去了？”严慕云直接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直到李奕溟稳稳上位、林家成为他的弃子，然后严家继续当他的一条走狗？”

严慕云望向严绪泽的眼神凛若寒星，“您是长辈，思虑得比我多。您昨日与我说的那些确实十分有道理，今日说的也十分有道理。”

他肃肃然立着，接下去说出的话却是狠决至极。

“不过要是为了保全，就必须要按照您的计划行事——”

“那我宁愿整个严家在他的手中灭族。”

他知道自己的话过了界，所以默默站着，等着应对严绪泽的又一次指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严绪泽居然没有因他这大逆不道之语生出来半点愤怒。

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沉默了片刻，而后开怀地大笑了起来。

在严慕云的印象里，似乎从未听到过叔父这样爽朗的笑声。他笑得是那样投入，手掌搭在双膝上轻拍着，连身子都几欲后仰。

外头将要落山的日头从窗口洒进来稀薄的金光，映在小几上的残茶中，也微微照到叔父的脸上。

只见他的眼角，赫然有一滴清泪闪烁。

“慕云，”严绪泽轻声道，“你知道吗？”

“你与你父亲，真的很像。”

严慕云没想到严绪泽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先父，不禁一时怔愣在了原地。

“是啊，你是严绪淳的儿子。”

“父亲一直对他赞扬有加，说他怀瑾握瑜、高风亮节，叫我好好以他为榜样来着。”

“不是我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严绪泽低头释怀一笑，“只是你这番言论，倒是真让我想起了少年时，我与他唇枪舌剑的时光。”

“克己。正直。清峻。坚韧。”

“他是这样。”

严绪泽擡起头来，满眼欣慰，“我很高兴，你也是。”

严慕云的心不受控制地震颤了起来。

父亲……

那是他的梦魇，他的回忆，他有时甚至会恍惚觉得，那是来自十年前的幻觉。

自从六岁那年起他变成孤身一人，其实叔父在他面前提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之前是他年龄太小，之后他去了林府、则是与叔父好几年没有见过面。即使是三年前他回来了，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把为父亲报仇放在心上，却从不挂在嘴边。

严慕云此时看着叔父那张与父亲有六七分相似的脸，胸中翻涌着千般情绪，但却找不到一个宣洩的出口，只觉得拥塞难捱。

“既然如此，其余的话我便不多说了。”

严绪泽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还是当初严慕云去林府时随身带着的那一块。

“昨日我从你身上取了回来，现下还给你。”

“安排好的狱卒今晚会主动与你联系，之前与你提过的青州陈志依旧可以一用。”

“九年前你在城郊住过的那间村舍，我也已经差人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