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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蝴蝶(10)

作者:羊星信号满格 阅读记录


许敬尧至今都记得自己那时指尖冰凉而掌心布满汗水、两颊涨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样子,而那天的阿姐只是微微一笑,不知真心还是敷衍地说:

“恭喜你呀。”

少年就是那麽不可理喻的生物。笨拙,鲁莽,又傻又可怜。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在成年人眼中,不过是小丑般的惺惺作态。

得到阿姐的祝福,他于是很快乐地飘走了,用最若无其事的姿态,开始另一场漫长的等待。

父亲的第二封信很快来了,跟着是第三封。

信里的内容兜兜转转,时而说起他出生前父母漂泊不定的经历,时而又提到很多他从商多年以来的事,时而也用相当遗憾的笔调,来叙述独自一人白手起家如今只能独守家业的悲哀——

他终于品出一些别的意思:

父亲希望能把他带回那个他出生的城市,跟随他一起经商,并且继承财産。

他怔住了。

一个从记事以来再没有见过的男人,突然来信说要带你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经商,谁会愿意?

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青岛,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父亲远走高飞,更没想过要走父母的老路。

许敬尧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地找份普通工作,挣一份足够生活的小钱,然后平凡地生活,直到逝去。

可万万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眼下母亲失蹤已四年,父亲忽然将一份完全未知的工作甩到他面前,冠以血缘亲情之名,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心神不宁,他于是并不是很想再回信了,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複父亲热情的邀请,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沉睡了十几年又卷土重来的乱事。

“这一切,本不该由我来承受的吧?”

他是很想逃的,可是逃不掉。

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一个随风飘蕩的城市,一堆紧绷而忧郁的童年碎片,一段孤独而沉默少年时光,早就已经注定他会有面对这种情况的一天。

对别的孩子来说这是天崩地裂,但是对于他,对于许敬尧而言,只不过是让生命变得更加扭曲的又一个路口而已。

无论走向何方,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他不是个做事果断的人。母亲受难那两年他就是这样,迷恋上阿姐这两年他依然是这样。

父亲没有第四封信寄来,他也就这麽拖着,不给回信,不读来信,时间久了就渐渐刻意地淡忘了这些事。

如果不是那一个下午,他被人突然叫出教室,做梦他也想不到这件事会这麽複杂。

那是个冬天的下午。

青岛的冬天是风的季节。满世界的风从这头狂奔到那头,再一路横沖直撞,几乎让世间所有的方向都失去了意义。没有来过青岛的人,常常要说这里冬暖夏凉,可绝没有哪一个城市会比青岛冬天的风更加猛烈、更加刺骨。没有经过这样的风,便不会理解书里人们常常把风比作刀子的用意。站在风里,浑身上下便都如刀割一般地痛。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许敬尧望向水汽弥漫的窗外,不禁紧了紧自己的衣领,这才一头扎入寒风当中。

寒风里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他眯着眼瞧了半天,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浓妆豔抹、衣着风俗而又不算过分年轻的人,可是这个女人却一直用一双狭长的眼睛充满敌意地斜睨着他,叫他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该再向前一步。

那女人见他不敢动,似乎心下一横,双眼一瞪,柳眉倒竖,张开一张抹得豔红的小嘴,倒是先发难了:

“哟,你就是他扔在这儿不要的那个小孩吗?和他长得还真不像呢。”

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正是他的父亲。

女人话说得很粗,可是并不能使他感到愤怒,因为他分明可以看到对方眼睛里的强作镇定——不仅不愤怒,还使他想到更多问题——

这个女人,与他的父亲又是什麽关系?

显然是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种人,看到这种场景,很自然地就会联想起曾经看过的许多琼瑶剧——他青春期以来才得以看得到的産物。

虽然影视作品与现实并不能完全画上等号,但这种事,任你怎麽想,实在也没有第二种可能性——这女人来,为的一定是他父亲的钱。

爱情?

不可能的,成年人的爱情,才值几个钱呢。

许敬尧猜到,他可以威胁到这个女人只能说明一点:她虽然摆出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实际上却压根没有继承财産的权利——

换句话说,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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